回到自己那间无比熟悉的公寓后，Tom在画架前坐了一个晚上。然后是一天。他走的时候并未想到更多的东西，但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完全提不起心思作画。当他说他明白Benedict在坚守什么时，他知道这是谎话。其实他并不知道Ben为什么始终要坚持honor，难道他不知道这早已成了十八世纪的、过时而迂腐的教条了吗？如今这个所谓的upper-class早已腐朽不堪，每个看似衣冠楚楚、谈吐优雅、在宴会上与你交谈之人都或多或少都有几个秘而不发的情人，你从来都无法判断简洁完美的礼服后面藏着的是怎样一个堕落的灵魂。几乎没有人真的在维护honor，Ben是个例外。Tom一直以为那些关于honor和duty的说法不过是拿来骗一腔热血的少年的，但Ben是他见过最睿智的人之一，他为什么会信呢？
Tom不知道。他不是Ben，没有从寥寥几句话就获取大量信息的能力。而且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知道，
早在Tom远赴巴黎之前，他就已经见识了这一切的崩塌。与Cumberbatch家族不同，Hiddleston家族的天分永远都不在政治而在军事上。这让他们对honor的重视程度本就不同，更何况……
Tom其实是第四子，而非Benedict所知的次子——当然，事实是现在他的确在剩下来的人里排第二顺位。与备受重视的长子、次子相比，第三子、第四子往往不受重视，没有人刻意教导他们“家族”的概念，也不要求他们为家族做什么，成年后他们往往会被赶出家族。但同等的，也没人给他们施加压力。他回忆里的庄园说不上热闹，当然也算不上冷清。没人真的看不起他，也很少有人真的与他亲近。大哥William是头犟驴，为人固执死板，好在做事还算靠谱，就是太蠢了些只能给别人打下手。不过William这种人在军队里还算混得开，再加上家族背景，最后还是能混个少校军衔；但鉴于他堪忧的情商，自然在家里并不受欢迎——Tom听说连父亲都不喜欢William。至于父亲，十四岁后Tom几乎不曾再见过他。他的父母达成了一纸协议，大意是维持婚姻关系但彼此自由，随后他的父亲便和情妇一起长住在威尼斯，鲜少回到英国本土。尽管庄园上下都对此事讳莫如深，但这种事从来都是瞒不住Tom的。不久之后，他母亲也有了新的情人。Tom冷眼旁观这一切，看着他们置本应维护的名声、荣誉与责任于不顾，一头扎进自己无边无际的自由里。那时，他眼里的honor便已崩塌了一半了。
剩下的唯一一个还能勉强维持honor的是年长他五岁的哥哥Matthew。Matthew是次子，与William简直是两个极端——Matthew聪颖优雅、善于交际，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目光焦点。其实Benedict跟Matthew有点像，Tom想。Matthew很关心Tom，经常周末从大学回来看他。他是个阳光爽朗的大男孩，身上自有一股温暖可靠的气质。他会给Tom讲剑桥大学的笑话，比如绘声绘色地讲“上次赛艇队训练时有个新手把桨抡别人脸上了”，也告诉他剑桥种种讲座里介绍的思想流派。他鼓励Tom自由去选择思想，甚至在知道Tom对绘画的热爱时鼓励他投身艺术。
Tom十五岁时，Matthew与他一起去了威尼斯，去见父亲。Tom第一次看见了父亲的情妇，她完全不是Tom想象中的样子。若非提前知道她的身份，Tom只会将她视为一个典型的、华贵而优雅的中年女性。但即便Tom对她印象很好，四人相见还是颇有些尴尬。好在他本来也不必在宅子里多做停留，父亲真正要找的是Matthew。Tom在威尼斯四处闲逛，拜访画廊、乘坐游船，过得颇为自在，但随着父亲与Matthew的事迟迟没有谈完、威尼斯也被他逛的差不多了，他不免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某天他正要出门，愁眉苦脸地琢磨着今天该去哪儿，夫人——他喊她“夫人”——把他拦了下来：“Tom，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答应。
茶点和茶一样样在桌上摆好，夫人在Tom对面坐下。“你是不是恨过我，Tom？”她问，但根本没打算听回答，“但是你完全不必。你父亲其实并不爱我，他只是需要离开那个地方，不一定是和我一起。本来可以，也应该，是任何人。我只是碰巧在那个时候出现，而他也觉得可以与我相处而已。”Tom吃了一惊。“Matthew明白这件事，但William不明白。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于是我决定告诉你。更何况，在他的所有孩子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Matthew和你了。”夫人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他找Matthew来，是想立一份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取消William的继承权。”这个消息才是最令人震惊的，Tom的脑袋几乎停转：“但是William才是长子。”“所以这件事很麻烦。”夫人说，“他除了觉得Matthew的确比William适合继承爵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William太像你母亲了，相比之下，你、Matthew，都更像他。我很少见到谁这么去恨一个人……”夫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但是，当一个人这么全心全意的去恨着某个人的时候，他恨的其实是过去的、某一部分的自己。你的母亲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被一个人用错误的方式深爱过。”
那天Tom听到的一切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之外，但是他都牢牢地记下了。他隐约有着预感，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后来，在Tom十六岁的时候，Matthew参军了。这本来是非常安全的，只等三、四年过去，Matthew升到合适的军衔，有了名声，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过爵位。以Matthew的能力、对honor和duty的重视，虽然不是长子继位也依然会赢得所有人的接纳和尊重，William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命运总是会设置各种巧合，让一切不遂人意。
在一次狩猎时，Matthew的一个朋友枪支走火，意外打中了Matthew。他没有死，但或许永远都不会再醒来。消息传来的时候Tom根本不信，那是他那么好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情。但很快就由不得他不信了。Matthew被仆人从医院接回来，他双眼紧闭，任凭别人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应，若不是胸膛仍在微微起伏，很可能被人误认为这已经是具尸体。
Tom突然觉得这个家族里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的了，他本就不在意家族的honor，如今也就更无所谓了。他亲眼看着这一切彻底崩塌，曾发誓维护的人弃这一切而去，而年轻的热血和对honor的坚持都敌不过一次命运的无常。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Tom远赴巴黎，彻底投身艺术。
这些回忆让Tom的心绪极不安宁。他默默地想，即便Benedict在他面前写下所有心防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但他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组成这个人的精神世界里很坚固的一部分——对这一切的坚守。
他最后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坐了太久以至差点腿一软摔在地上。好吧，他要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了——把Benedict的痕迹清理出去，如果他做得到的话。
注：①文中威尼斯的那段和其中的对话有大量致敬《故园风雨后》的成分。原文内容甚至还包括“我了解存在于英国人和德国人之中的这份感情。一个男孩用这样的方式去爱另一个男孩，比爱一个女孩更好。只要不走得太远，这份感情是很美好的。”我当时看到这一段就high了……
②关于文中涉及的继承人选的问题，英国也是默认的长子继承制，但在部分情况下可由次子继承，比如长子名誉扫地什么的……但是也有些特定情况，如长子能力明显不如次子、长子不想继承等，都可由次子继承。但是在法律流程上比较麻烦。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