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昭仪,不,现在要叫做殷剑了。
他垂着眸子,不敢直视他父亲的眼睛。
殷不惑还在破口大骂,薄姝刚蹙起眉头,雨化田便已迅速出手卸了他的下巴。
殷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语气坚定地说道,“叔父,你不能再错下去了,陛下是明君,大周如今也是盛世,我们为什么还要让生灵再度涂炭呢?”
殷不惑即便痛得脸色苍白青筋崩起,也依旧恶狠狠地对殷剑呵道,“你这个废物,你以为你这么做你心爱的陛下就会在朝臣面前护住你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就等着,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先把他押入大牢吧。”薄姝挥手让他们把殷不惑带走,转而拍拍殷剑的手,“在廷尉那边审议完之前,要委屈你禁足在你宫里头吧。”
殷剑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了,这个平日里生起气来连她都敢骂的小辣椒如今成了锯嘴的葫芦。
也是,毕竟是亲手将他爹送进了大牢。
殷,是前朝的皇姓。
“陛下,这前朝余孽……”
薄姝淡淡地瞥了一眼谢御史大夫,“前朝余孽已经关进大牢了,永远都不会出来了,朕的昭仪受惊了,还望诸位爱卿……不要打扰。”
大臣们这下明白了,得,他们的陛下,是一定要护住这个前朝遗孤之子了。
薄姝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佛珠,“今日杀了难道就是斩草除根了么?谁知后面又会冒出什么前朝的皇室?如今我们正正经经地供着一位殷氏的人在宫里,外头又有什么理由来谋反?”
虽说这般思虑行事的确周全,但出于陛下以往的名声,群臣们总觉得有些不相信,但就陛下之前对待瑶妃和太师的手段,群臣们又觉得陛下对心思实在是深得可怕。
一来二去,只觉得,陛下当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还是明哲保身吧,别想着跟陛下耍花招了。
薄姝最开始也没想到闫大夫会是前朝的皇室,如今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晓家是世族大家,历经两朝,祖上出过几个皇后,晓星尘祖父的妹妹,就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帝的皇后,如此算来殷剑与晓星尘还真有一点儿血缘关系。
在殷剑倒戈向她之前,是北堂墨染最先发现了端倪。
他匆忙进宫,告诉薄姝他梦见了宫变,观察星象之后发现,代表前朝殷氏的那颗早该陨落的星竟隐隐有了光亮。
薄姝派人去查,果然,有人在悄悄招兵买马,囤积粮草。
前朝以男子为帝,本朝以女子为帝,本就有人不满,虽前有天历盛世,但在挑拨之下,想要拉起反大周的大旗,还是很“名正言顺”的。
不过薄姝万万没想到的是,殷剑直接对她摊牌了。
“药王谷的闫大夫是我的师父,他深居简出,鲜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他在将一生所学教给我后,我叔父就逼着我……逼着我杀了他,由我顶替了他的位置,借着给容妃看病的名义,入了宫。叔父本想让我入太医院,伺机给陛下下毒,没想到陛下……”
“我想过了,我下不了手,我也不愿再杀人了,”殷剑咬了咬下唇,“陛下就装作中了毒,引他出来,到时候随便陛下处置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好似薄姝会把手里的佛珠砸到他身上一样。
薄姝连忙把人拉了回来,看他白着张脸,又心疼又想笑。
“所以你老是做噩梦是因为这个吗?……你的师父?”
殷剑没有想到薄姝第一时间关心的竟然是这个,愣在了原地,嗫嚅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自小因为体弱不能习武,叔父对他失望透顶,觉得他是挡了他霸业的绊脚石;唯一疼爱的师父被他亲手杀了,成了他的梦魇;他像刺猬一样对身边所有的人竖起利刺,他知道自己很惹人生厌,面对叔父的时候,他懦弱得不敢吭声,对待下属和前来求医的病人时喜怒无常冷嘲热讽,他是这样一个讨厌的人。
可是薄姝从来没有觉得他不好。
他说的每一句话,薄姝都揉碎了去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而不高兴,那样耐心又温柔。
自己……大概这是这辈子做过最大胆也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跟薄姝说了实话吧。
雨化田在薄姝身后含笑望着闫昭仪,不,殷昭仪,微微有些满意。
这才对,省了他多杀一个人。
陛下现下身边的人,都还算令人放心。
宁弈有条不紊地打理后宫琐事,容贵妃恪守本分不作他想,这个昭仪是个老实的,知道陛下的好,向着陛下。
如此甚好。
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复国”大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落下了帷幕。
薄姝再度召见了北堂墨染。
“太史令这次救驾有功,不知想要些什么赏赐?”
北堂墨染恭恭敬敬地直跪在汉白玉的地上,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臣请陛下开恩,准臣与心上人归隐山林。”
薄姝看着他,眸子里晦暗不明。
半晌,她叹了口气,“朕准了。”
“只是往后的安危,你可便自己负责了,要知道,不论是西凉还是南越五国,可都想把你抢过去。”
“臣明白,臣定不会背叛大周,”北堂墨染顿了顿,说道,“若有朝一日真置于异国,臣自会自尽以绝他念,请陛下放心。”
薄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去吧。”
“朕还是放了他走……”
“陛下心善,上苍都看在眼里的。”雨化田在一旁柔声说道。
正德八年,殷昭仪晋封为殷妃。
三年已过,选秀之年又至。
“照惯例,每三年便要选秀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这日在皇后宫里,宁弈再度开口问道。
薄姝蹙眉想了一下,叹了口气。
“……罢了。”
——
京城新开的樊楼里,对坐着正德年间前后两任贵妃。
“我们谁都没猜对,”容齐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陛下竟真的没有再选秀了。”
“那你还要离开吗?”齐衡问出这个问题时,已是心如止水了。
“嗯。”容齐颔首,“我的身份是个麻烦,保不准以后会带来什么,何况陛下跟昭仪挺好的,少我一个也不少。”
“你离开皇宫后打算去哪儿?”齐衡微微有些紧张地问。
容齐沉吟片刻,“其实并未想好。”
“不如……”齐衡的声音微微有些紧绷,“暂住在我的府邸吧。”
容齐抬眸望向齐衡,弯了弯眼睛。
“好。”
——
“主上,您与陛下几乎半年没见过一次面了。”
“宁澄,你要记住,”宁弈垂下眸子,“在陛下如今的后宫里,皇后不过一官职尔。”
“后宫里的妃子,只有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