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就留下吧
他忽然想起做为吴丁现在应该做的第一件事，他起身去灌了一暖水瓶开水，回到房间后把开水倒进一只很大的搪瓷缸子里，然后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介绍信开始熨烫。介绍信被揉搓得太厉害，以至于先前在登记的时候，引得登记员狐疑的目光好几次扫射他的脸。熨烫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介绍信上还是残存些汗渍，但总的来看说得过去了。 上午九点，吴丁走进甸县人民医院。有人告诉他，医院没有人事科，人事问题归总务科管。吴丁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有些心率不齐。前额头发下那块枪疤有些痒，手心也沁出冷汗。总务科主任叫董桂堂，他看了吴丁递上来的介绍信，再看看这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问，防疫队不是管鼠疫打耗子的吗？怎么介绍到我们医院来了？吴丁左边脸颊抽搐一下，回答说，我以前在药铺干过，后来还学过药剂师的课程，所以……他说这话时一直恭敬地望着主任两弯月牙似的小眼睛。董桂堂叫他等一会，并把门口的一条长板凳指给他，然后拿了介绍信关门走了出去。吴丁在董桂堂办公室门外长凳上坐等，眼前有医护人员和患者走来走去。吴丁心想以后我就是这里的药剂师了，高兴起来脑子里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一个熟悉的旋律，“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旋律很快隐去，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沈一扬，你如果找到我呢？我们团聚了你还要吴丁这个护身符吗？这么一想他有点蒙，真要是找到她他该怎样回去呢？沈一扬已经埋进坟墓立起墓碑了，他忽然才意识到这有多么荒诞！这样说来，他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到沈一扬了吗？ 这时候，院委会会议已经开始。院长兼书记增云武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土改干部，总务主任董桂堂把吴丁的介绍信交到他的手上，简单地看了一遍就吩咐董桂堂把院委会的人都叫来开会，百废待兴用人之际，不能磨磨蹭蹭。院委会就是医院的行政领导班子，成员有七位：除院长增云武外，还有六位。副院长冯大庸，老中医，特别专长的事针灸拔火罐，外号冯大罐子；擅长儿科的刘大夫，因接种牛痘而得名栽花刘；擅长中医推拿接骨的张大夫，外号快马张；还有中医妇科的杜小手杜大夫。号称中西医兼具的只有一位——外科主任赵忠厚，他也是唯一能称得上年轻一些的一位，解放后省卫生学校调干班第一期毕业。还有一位就是总务主任董桂堂，说不清董桂堂擅长什么，好像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会。七人里中共党员只有增云武和赵忠厚。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要说明白，诸多医生中，可以上手术台动手术的医生，只有赵忠厚一个人。就算快马张也上过手术台，但他使用的方法也是用手捋一捋，用药糊一糊，而绝对不动刀子。但是，赵忠厚是不是中西医兼具？还大大存疑，因为还真没有见过他动过什么大一点的手术。割割疖子痔疮什么的倒没问题，阑尾炎手术好像也可以对付，其他的基本都是接诊之后转诊送省医院。现在，甸县人民医院的四梁八柱，都坐在院长增云武的办公室里，研究药剂师吴丁进医院的问题。增云武又一次撇一眼介绍信，说大家注意了，有一个年轻人地区行署防疫队介绍过来的，董桂堂和他谈过了，说人蛮老实，干过药铺，还学过药剂师，正好咱们也缺人，大家看看要不就留下吧？院长增云武比较喜欢一言堂，这样的征求意见其实这就等于是定了。老院长是土改斗争锻炼出来的工农干部，没多少文化，办事果断雷厉风行是他的优点。但他也和当时大多数工农干部一样，独断专行，喜欢一个人说了算，开会就是走个形式，大家也都识相，院长话音一落就都纷纷说听院长的留下吧，当然，留下。增云武又象征性地看看身边的副院长冯大庸，说冯副院长你看？冯大庸不用看，直接就摇头说我没意见，药剂科福生顶着药剂师的名呢，其实他就是个二五子，还真是缺个人手。冯副院长敢说福生二五子，一个原因是福生的确半路出家，远谈不上行家里手。再一个原因福生是他的外甥，说深说浅没关系。福生是跟着冯大庸诊所并进的医院，从前帮冯大庸切药碾药但小工，当药剂师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可是没办法，解放之初，行行业业都缺人手。征求完各位的意见，增云武摆一下手，吩咐董桂堂去叫吴丁过来和大家见见面。相当于今天的面试。董桂堂很快就带着吴丁过来了，年轻人很有礼貌，给大家鞠躬示意。没有什么话，笑容也谨慎，却显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后来冯大庸总结说是书卷气。但在当时，冯大庸一见吴丁立刻就一怔，眼前这个人？吴丁？他怎么叫吴丁呢？他？……但是，冯大庸毕竟是冯大庸，阅历江湖，久经沙场，他心里震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增云武问，你叫吴丁？吴丁说，是的，我叫吴丁。增云武又问，哦，你会抓药？吴丁又答，是的，我在中药铺学过徒，还学习过药剂师科目。增云武很满意，转向大家说好吧，一致同意留下是吧？大家又重复一遍说着同意或没意见。于是增云武说，吴啊，你就留下吧，董桂堂带他去药房认识认识大家。好了，我们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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