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方法了。
除了战斗,没有别的方法了。
何凡也曾享受过平静寻常的生活,那是一段没有思考的日子。现在的何凡回想起来,反而觉得那才是神仙才能过的生活,只是,谁会让他继续?
每天在学校里的空隙时间,偷偷得拿出mp3塞上耳机听一小会儿随机播放的曲子。明明是听得每一段都能背下来的旋律,可在每一个音符播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它们都像天国里竖琴拨出的天籁,一粒一粒的金砂,闪闪发光。明明还是原来的教室,可只要点开“播放”,教室就像镀上了一层阳光的泡泡。每在这时,何凡就会托着腮帮,望向窗外,露出一幅老师们最讨厌的“好像空有很多梦想的样子”。何凡没什么理想和梦想,他最珍视的就是那个时光。
就像娇嫩多姿的粉色玫瑰终会凋谢,那样美好的时光,也终究会在还什么都没发生时悄然离世。其实也许世上没有好斗的人吧,就类似于佛跳墙的典故那样,把真正平静美好的世界摆在恶魔面前,恶魔也会动摇吧。渴望全新的世界,却不止是讨厌污秽的环境。何凡渐渐明白了它的运作机制。正因为物质世界此起彼伏的变化周期,所以才有花开花落;感慨花开的美丽,花落的遗憾,这些物质塑造了我们的精神,最后我们再反过来影响物质,于是人的精神就在这其间艰难穿梭,去到前方,光亮的前方。
可是好悲伤、好悲伤,污秽的世界把他卡在其中,动弹不得,以至于,开始怀疑,这来回的影响,是否也只是必要一定的肮脏反应,精神和物质都只是两种寻常的反应物,在未知庞大的体系里机械得运作。
为了打破它......
向前。
“梆!”得一声,何凡的背重重拍在墙壁上,他的身体在未知力量的牵引下极速得后退,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和内脏都要摔碎了。
“你再多试试,教你个方法,在自己快死的时候去想'我要死了就好了'。”何不凡一脸淡漠,等待一般望向别处。
“飞起来试试吧!”
何凡手撑着栏杆,把脚跨在栏杆上,准备接下来的尝试。向下降......
慢慢地,何凡晃晃悠悠得浮起来,他小心翼翼得松开手,斜着身体悬在栏杆上,脚轻轻一蹬,整个人竟真的在半空中了。
何凡当时脚踩着栏杆,想象着自己慢慢向下降的样子。他不是很能想象降下的场景,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像土地公公那样慢慢沉下去。可在这时,一股仿佛在水中泡着时浮力一样的力量包围了何凡的身体,以至于一脚踩在栏杆上的何凡渐渐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何凡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像土地公公那样向下降的场景,几分挑战时的兴奋,几分不甘的斗志,加上几分怕死的紧张,控制这份浮力的大小。何凡害怕的场景是这个力量突然加大,他会冲上没有遮拦的天空,在混乱和眩晕中大喊着,直至空气稀薄的没有云层的外太空。他僵硬着身体缓慢得伸直了腰,脚轻轻改变了姿势,就蹬出去,飘在了半空。
这种感受并不是何凡第一次经历,只是之前都是被动被强迫进入这种奇异的现象所制造的世界,光是逼迫着自己去平静,去接受就几乎要了何凡的命。还记得一开始只是从十分微小的事情反映出这种“宿命”,在无比冷肃且渐渐包裹缩小的紧张感中,何凡一次又一次得尝试,同时又一次又一次疯狂得躲避逃离。最终,肯定下来,自己被这可怕的宿命缠绕。
可能是在长期的恐惧感的压迫下,何凡已经麻木,阳光的泡泡和阴暗的清晨和许多血色和狂躁纠缠在一起,在脑海的最深处形成一种时间的混乱,一起把他裹挟着冲到了眼前的此刻。“来吧,试一试吧。”何不凡迷糊的身影在前方向他伸出手,何凡不自觉得也伸出了手。
僵硬着身体,何凡尽力把自己的身体挂在半空中,双眼空洞得直视,看见眼前的视野中天台、从楼下长上来的树木慢慢变低变;他转过身把脸朝向地面,只见何不凡正仰着头望着他笑,何凡竟从这笑容里感受到一丝欣慰。看着地面总比盯着天空安心,地面至少实实在在,可天空又深又远,如果盯着它看不知道会飘到哪个地方去,想起来就让人后怕。就这样,看着灰色的水泥天台,它在何凡的视野里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至可以看清楼顶的全貌。
在空中感受尽情的寒冷,真是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越到高处,越是能感受到一股强劲的风,贯穿校服,使袖口、衣襟的每一处褶起的布料都在风中摇荡。下方略显渺小的何不凡还是像定格的画面一般,还是那样仰着头微笑,何凡不禁望着这张渺小的微笑的脸出了神。
突然,这微笑被遮得了无踪迹,镀上紫色霞光的羽毛像温暖的太阳挡在眼前,几乎使何凡的身体感受到了一阵温热的气流。
本能得感受到腹部因恐惧感而向内凹陷,这种类似凹陷的感觉像身浸在冰冷的水中一样席卷全身。何凡的大脑因这种凹陷感而触动了潜意识里“向下”的印象,来不及打量传说中敌人的形象,只在慌乱的余光中看见了一层一层形态各异的展翅,还有以苍白的皮肤为底的漆黑短发。气流、寒冷、恐惧,仿佛拥有没有感情的手,狂乱得不停反转他的身体。在这样彻底失衡的状态里,何凡极速上升,像孤单寒冷的火箭,单薄的校服是他简陋的配置,被风扯开而裸露出的背部象征一般让人想到它们飘离在深蓝的稀薄气层。何凡知道这时候要冷静,要勇敢,这样简单的道理,不是吗?顶着狂风和失衡的翻转睁开眼睛,竟看见刚刚还在天台上空的翅膀居然正在他眼前。他是怎么上来的?用翅膀飞上来也不至于这么快啊!
逃走,去更远的天上。何凡用本能扭头看着上方深蓝的天空,被无边的恐惧和急躁包裹,身体仿佛已经恨不得直冲上了那寒冷的虚空之境。然而近在咫尺的天空,却在此时停滞,死寂一般得停滞。仿佛整个天空压下来,不,整个世界压了下来,何凡被这样的力量狠狠按了下去,以超过重力加速度几十倍的状态,砸向了天台。雪白的翅膀连着宽大陈旧的衣袖以别扭的姿势极速闪开,逃离了何凡竖直向下陨石一般的轨迹。
连着一声巨响,何凡的背砸在了水泥的天台地面上,这种剧痛,顺着脊椎传向全身,四肢、五脏六腑 不知是不是大脑还没坏,所以把惊讶茫然的感情传达给了口腔而使它上下张开,一口炽热新鲜的液体从嘴里泵出。无数的液体像是在逃离这具在极端恐惧下的身体,鼻孔、耳朵、眼睛、嘴巴,似乎喷射出了源源不断的生命。疼痛、恐惧,几乎已经崩溃,可崩溃也没有用啊,下降还在继续。
下降还在继续,来自世界的未知力量还压在何凡身上。他砸穿了天台,正在下一层的房间里下落;他看见钢筋的断缘杂乱得伸在天台砸穿的洞的边缘,大大小小的建筑材料还在零零碎碎得掉落。突然又是一声巨响,何凡砸在了下一层的地面上,相同强烈深刻的疼痛烙在何凡的身体上,何凡觉得这种疼痛刺穿骨髓连灵魂都已涣散;眼泪如泉涌一般流出,飘散在混乱不堪的空中,再也不在乎一切的绝望感溢满出来。
一声接着一声的坠落声轰然作响,一层层地板就像被捅穿的纸轻易地任凭何凡单薄的身影从中闪现穿越。平静的教室里,黑板、粉笔、扫帚都一丝不苟得整齐摆放,就像它们的主人才刚刚放学那样。一排排桌椅随着一声声沉闷的轰鸣微微颤抖,可可桌椅上的插画小人还天真无邪得笑着。突然,天花板被撞碎瞬间爆开,原本整齐排列的课桌化为一片废墟,硕大的水泥块和建筑板压在东倒西歪支离破碎的桌椅上,何凡全身骨折的身体压在地板上,死人一般半睁着眼睛,衣服和头发全是脏乱的灰尘和黑红的血液。又是“轰”得一声,地板像刚才的天花板一样裂开,还残存的桌椅残骸也随之掉落进下一层,歪向一边的黑板重重掉在毁坏的地面上。刚开始还能保持的理智已经荡然无存,何凡只觉得自己跌入深不见底的地狱,痛苦好像岩浆淹没过他的身体、面庞、眼睛。身体里散乱的骨头被尚且成型的血肉盛装,还在像团包扎松散的包裹一样向地面撞击,撞击成更加松散的,一息尚存的肉体。在极其壮观的轰鸣声中,所有尖锐刺激的感官知觉以暴雨之势冲刷着何凡过载的神经,可还有一丝清新的场景,虽然只是那样缥缈细微,是血和泪的感情几乎接收不到的信号;在阴晦的一层层地板的断面上,一粒粒碎裂的水泥细渣还在不时得往下掉,一缕缕肉眼可分辨的柔和夕阳从那些不规则的撞击而出的洞的边缘漏出,倾泻到更下的楼层没有光线抚慰的阴暗角落,丝带一般金色的光柱里,还闪耀着点点灰尘。一个少年从天而降,那是何不凡,他双手插着口袋,刘海潇洒得飘零在空中,自如又平衡地跳下那个用何凡血肉撞出的大洞,表情里的微笑自信又柔和,身边的建筑碎渣像跟随的精灵侍从,灵动忠诚得跟在他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