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西欧再次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逐渐恶化的状况,逼迫他领着部族向南索取需要的物资,他已经长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头痛欲裂。他便皱着眉,眯起眼睛打量四周。
脚下是柔软的细沙,夹杂某些贝类的尸体,近处便有潮汐之声,沙沙的,很温柔。有鸟飞起来了,它们有着洁白的翅子,全然无忧无虑的从阿雷西欧的头顶飞过,最末一只有些胖,微微下沉了一些,它的腹毛几乎挨到了阿雷西欧的发顶。
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不!
有光!
阿雷西欧震惊的睁大了眼瞳,他未曾举起火把,然而周围的一切纤毫毕现。一种柔和的昏暝的东西水一样萦绕在他周围,向四周慢慢洒落,所以阿雷西欧的眼睛能向前看到很远很远。
“!!!”
阿雷西欧向前踉跄了几步,那些细沙绊住他的脚。他又回头,柔和的天光映照之下,大海苍蓝,潮水徐来。
三百年未见之光!三百年未见之光!
梦只会梦到曾见过的事物,所以眼前的……
等阿雷西欧发觉,他已经向后踏入了海水之中,脚下触及了湿润的水的触感,□□的双足感受到那股凉意。他不认为自己在做梦,身后的海似乎是无法跨越的,所以阿雷西欧选择向前走。
他谨慎地、警惕的进入了眼前的海蚀山洞,洞里也有浅浅的一层海水,最前方是光亮的痕迹。显然,这洞是通着的,所以阿雷西欧敢于进来,而不惧可能穴居的猛兽。
他在曲折的山洞里前行,不得不扶着洞壁。手下有一处微微一亮,阿雷西欧皱眉后退,亮斑在他眼前扩散成一幅画,画中是陨星向下坠落,地面上有人在跪拜。
是遗迹吗……
他身后的一面石壁紧接着亮起,壁画中的人在光的指引下,建立了自己的文明。
这是阿雷西欧无比熟悉的故事,婆婆讲过的故事,他的先祖的故事。
阿雷西欧一路向前,壁画宣示着文明走向繁荣,越来越多灿烂的星星在画中,星塔建起,万众欢呼。
洞穴的出口到了,画面结束在祭司擎起星辰上。
扑面而来的是光明,还有温煦的风,遥远的地方敲响了钟声,似乎是在对他致以欢迎。阿雷西欧将手挡在眼前,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才向前看去。
入目的先是洁白的斗篷,斗篷的主人回转过身,掀开兜帽,露出一头璀璨的铂金色半长发。此时辽阔的晨风吹拂着,那斗篷的边角几乎要拥抱阿雷西欧一般。然而他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
“你好,光之末裔。”青年沉静的说道。
“我是你的引路人,鲁齐乌斯。”
突然出现的人类让阿雷西欧充满了警惕,他所生活的时代是人人相杀的黑暗时代,抢夺和杀戮随时可能发生,更别说,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家伙身上,充满一种与阿雷西欧相性不合的气息。
“这是哪里?”阿雷西欧不动声色的问道,他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多搜索一会儿,这里真的连个石块都找不到。
“这里是天上之城,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一些,比如……”青年偏了偏头,“传说?故事?这一类的。”
阿雷西欧当然知道,他于是把眼前的景物与听过的传说结合起来,不过他最在意的是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遗憾,我确实毫不知情。”
阿雷西欧这次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反倒是先说道。
“虽然无法回答你一些问题,但是我的使命是引领你前往那里,那是光之后裔的神圣所在,理应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阿雷西欧看到了青年所说的地方,那里有一道通天的光柱,四面皆是云海,钟声便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但是……
十分遥远。
阿雷西欧估算着到那边的距离,他的迟疑被青年看在眼底。
“当然不是全程行走。”他看着阿雷西欧身上稍显单薄的衣服,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洁白华美的斗篷,“生活在天上之城的光之民,喜欢用飞行来丈量距离。”
“看到那座祭台了吗?那里有一件与我身上相同的斗篷,有了它,你就可以飞行。”
阿雷西欧闻言心中稍定,能够飞行,这遥远的距离也不算是什么了。
他知道,就算悲叹,就算抗拒,也无济于事,残酷的生活已经教会了他妥协。既然暂时无法回去,那么加快速度前往光柱所在之处,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么走吧,我希望能尽快到达那里。”
阿雷西欧说道,他开始向前走。他们两人正站在一处高耸的悬崖上,下方是辽阔细腻的沙地,被海水所拥抱着,他估算了一下从高处到地面的距离。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为我讲讲,有关天上之城的事。”
“那自然,我带你下……!”
青年微微睁大眼睛,阿雷西欧已经毫不停顿的沿着山壁向下滑去,滚到柔软的沙地上。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然后沉默地向前走。
这么走了一会儿,他发现青年没有跟上来,于是稍微回了下头。
“不跟上吗?”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青年的名字,“鲁齐乌斯?”
鲁齐乌斯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他缓冲了一会儿,才缓缓舒展斗篷,从崖上轻盈地落下来。他本来就要说带阿雷西欧飞下来,没想到这位光之后裔如此的……如此的……
刚强。
果然能飞。阿雷西欧的视线在鲁齐乌斯的斗篷和脸上转移,接着又继续向前走去。
沙地细软,虽然为他从高处降落时提供了缓冲,但是走起来却颇为吃力。深深的一串脚印印在沙上,阿雷西欧沉默地向前走,好像已经习惯了令人疲劳的跋涉。
鲁齐乌斯原本低飞着跟在他身后,后来也跟着落到地上,在细沙间缓慢的移动着。不过他有身量上的优势,倒是很快就跟上了阿雷西欧。
“你跟其他光之民不太一样。”他侧头说道,“他们总是很……犹豫?不会说什么,立刻就去做什么。”
“我正要问你。”行走并没有给阿雷西欧带来什么负担,不如说这正是他最熟悉的前行方式。
“你口中其他的光之民,现在还在这里吗?”
是不是还生存在这座天上之城,那么当向下俯瞰他们为生存所做的挣扎时,是会惊讶,还是会嘲笑呢?
如果是前者,阿雷西欧并没有什么所谓;如果是后者,光之民便是阿雷西欧的仇敌。
他们已经丧失了光明,孤苦生活了这么多年,如果有人一直从云端上注视并以之为乐,阿雷西欧无法原谅。
“这里应该没有人了,除了我。”鲁齐乌斯答道,他见阿雷西欧停下脚步,皱眉看他,“这里的光明是十年前才复苏的,我漫游了很多地方,没有见到一位光之民,只剩下了我。在你到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可你到来的一刻,见到你的一刻,我便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是为你而存在的,是你的引路人,要引领你去光明的所在。”
明明说着好听的话,他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清澈的天空色的眼瞳令他看起来无论做些什么都出自真心。
但阿雷西欧知道,这位引路人……
本质上是个冷漠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