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龙与桃花仙白日守候于这姑苏城中一小小人家,夜间栖息于庭园中的花树间,偶尔二仙会飞身于浩瀚星空,俯瞰眼底一片灯火阑珊人头攒动的婆娑尘世。
且说白龙娘娘投胎于人间,唤名莺莺,自幼冰雪聪明,识得四书五经,又兼修女红女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刺绣针线皆不在话下。因家道中落而仓促下嫁于这小小丝绸商,亦是不知是悲是喜。
那福顺娘年轻时人唤“芸娘”,其貌不扬,体格健硕,是个最会虚张声势嫉贤妒能的。福顺爹忠实有余却智慧不足,故不论家下大小事务,事事皆听顺于芸娘。
自福顺娶了莺莺回来,这芸娘见了莺莺一副锦心绣口、眉目清秀模样,便心内如打翻了五味瓶不忿良久,暗自忖度道:“就那一副狐媚子样儿,就会勾引得男人魂不守舍的。来我这儿,可没那么轻巧的。”大婚当日遂将那一副银首饰遣丫鬟馨儿于福顺拿去给他娘子,却不舍得依风俗将那副金首饰于莺莺,自以为此举明智非常,跷着二郎腿哼起了不成调调的小曲儿。
福顺无奈将那首饰置于莺莺倚坐的床沿上,谎称是“其母因见其独缺一副银的”而赠与。见得莺莺因不舍家人而悲切苦楚,便令门首静候的莺莺娘家一起来的贴身丫鬟环儿耐心伺候。
此刻环儿端了一碗桂圆红枣汤进了厢房,劝莺莺道:“姑娘还是喝点吧,身子骨儿打紧,老爷夫人即已去远,万望姑娘不要太过劳心,多保重些个老爷夫人才放心。”
一席话说到莺莺心上,只见她两手捻起红盖头抬起红肿得桃子似的眼皮瞧了瞧了环儿,便又放下前面的盖头道:“环儿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只爹娘这一远去不知何日回还,令人心内不由得悲切。这汤你拿去喝了吧,在外头站了半晌,也该累了。另外这夫人给的一套银首饰,你拿去戴吧,我素来于这金银首饰没多少兴味,你戴着倒好,也了了我自幼以来待你的心了。”
“这,夫人与你的,我怎好拿去戴。怕夫人怪罪下来怎么好?何况小姐素日与我的各种金石玉器已装了满满一小箱,多是家里老爷夫人与小姐的,小姐都与了环儿。只这一套环儿想留给小姐,免得夫人知晓怪罪于小姐。”环儿道。
“哪来的莫须有的罪名?只一套首饰而已,谁戴都一样。既是与我的,我就做的了主。”莺莺道。
“既如此,我便收下了。小姐对环儿的心环儿永世都不忘。”环儿道。
环儿又去厨房端了些时鲜蔬果来,然莺莺因初次离家,况且家中生变故,爹娘奔走他乡,故滴水未进。
那福顺于前厅款待完宾客归来已是夜半子时,见莺莺心内凄然,故也无心行房,二人客套几句歇息。
翌日,福顺与莺莺于前厅抱厦向父母请安。
芸娘端坐于雕花红木椅上,不拿正眼瞧一眼莺莺。
莺莺施了个万福道:“莺莺给爹娘请安。”
福顺爹忙不迭道:“好,好。”
芸娘撇撇干瘪的嘴,从喉咙里咕噜了浑浊的一句:“嗯。”
莺莺并为在意,只垂手立于福顺身旁。
“俗话说,媳妇就是要'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你既来咱家,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后奉茶夹菜就由你这儿媳妇来躬亲伺候了。我们家几代的媳妇儿都是素来最不中用的,故此我也不指望你能替我多分担点什么。”芸娘一脸笑意,貌似很看重这个儿媳妇。
莺莺从未听过如此说辞,觉得有几分云里雾里不太明白,但马上回道:“爹娘放心,奉茶夹菜事小,何足挂齿。”
芸娘冷冷一笑道:“如此便好。厨房的茶点怕是已备好,馨儿去端过来。”
“是,夫人。”馨儿一转眼的工夫便端了一白瓷果盘过来,上面放了几块绿豆沙饼,并一壶刚沏好的清茶和两三小瓷杯。
莺莺于家中倒未曾做过“奉茶”之类事务。她拿起一只瓷杯,捏起茶壶,忍着烫将那杯子倒的八分满,接着双手捧着给福顺爹敬上。
福顺爹一连声的赞道:“好!”便,接了那茶放在手边的雕花红木茶几上。
莺莺又倒了同样一杯,端给芸娘。
只见芸娘脸上挂着笑,接过来泯了一口,便皱着眉头道:“如此烫,让为娘怎么喝?不知道等凉些个再倒吗?”
莺莺闻言不知所措,道:“娘说的是,下次一定等温了再倒不迟。”
“这么点小事不足挂齿,下次注意便是。”芸娘脸上依是淡淡笑容,却又恍若莺莺欠了她八辈子债似的。
“娘,若无别事,我们先告退了。”福顺见状道。
“嗯,去吧。一会儿早膳别忘了夹菜便是,媳妇是不上桌的,待我们用完早膳,你爱吃什么,遣馨儿给你端你房中便是。”芸娘道。
“知道了。”莺莺答,见得芸娘言语间并未看过来,便随了福顺一道出去。
早膳时,馨儿捧碗碟,莺莺按吩咐一一将那菜肴夹入碗碟中,半晌方毕。
馨儿将莺莺要的几个菜端过来,莺莺命环儿同坐就席。
馨儿觉得诧异:“你家丫鬟可以同主子一起用膳吗?这里从来没有过。”
“在我心里何来主子丫鬟这些词儿?都是爹娘养的,有何不能?你也来一道同吃。”莺莺笑道。
“我不是这房里的丫鬟,一道同吃会被主子责罚的,小姐性子真好,模样也好,万里挑一的人物,再找不到第二个比小姐好的了。”馨儿忍不住笑道。
“你这丫头在这里,我正找你的!什么好什么孬的,太太叫你去库房里取一匹缎来。”原来是厨房里的吴妈。
吴妈见了莺莺笑道:“怪不道馨儿在这赞不绝口呢,原来真是天仙一样的人儿,我们家少爷可是有福了。”
莺莺笑了笑,道:“吴妈说笑了,只一平常人家女儿罢了。”
吴妈笑着走开了:“平常人家女儿出落的这般模样,也是大家的福气了。”
莺莺用罢早膳,倚着床沿坐下,想到父母不知身在何方,虽无泪,却胸中已是云雾弥漫。
“小姐,夫人有请。”莺莺正恍惚间,只见馨儿施了个万福道。
莺莺闻言忙赶去抱厦前厅,原来为的一匹缎而请莺莺过来。
“我家做丝绸生意已多年,此类上好的缎只销给那些贵妇皇商。如若在这缎上绣些个新样儿花儿来,必会价格翻两番。前阵子销出去一匹,皆是雇的寻常人家女儿绣的花花草草,听闻你的针线刺绣在他人之上,故此请你为这匹缎缀些新样儿花草来,也为贴补家用,你意下如何?”芸娘指着一匹杏色缎料道。
“刺绣倒非难事,不过绣好这一匹,需些时日,并非一朝一夕之所能成。”莺莺答道。
“你且拿去绣便是,绣好一丈拿过来我看看。”芸娘道。
“好。”莺莺抱着一匹缎回了厢房,穿针引线开始刺绣。
纵然莺莺每日里忙于针线活计,芸娘依旧对其美貌贤淑耿耿于怀,每每见之侧目。
莺莺少不更事,更兼宅心仁厚,故并未觉察出有何不妥与异处。
如此不咸不淡过了半载,莺莺已有身孕,然仍需不辞辛苦绣那些花儿鸟儿的。
待到一年将尽,莺莺产下一子,而月子里芸娘亲自伺候,却屡屡待莺莺口渴时将那冷水与莺莺饮下。
莺莺年少,不知月子里冷水最伤精气神,一来二去,喝了几回冷水,气血淤阻逆行,竟然腹痛隐隐,恶露不止,气息奄奄,行将离世。
福顺看着娘子一日不如一日,心下许多煎熬,待去禀告母亲欲寻城中最好郎中时,却被芸娘斥责一顿:“再好的郎中来了也白搭,你眼里就只一个莺莺。她没那福份消受,就随她去吧。赶明个娘给你再续一房好亲事,比过她十分。”
福顺未待芸娘说完,跑了出去寻大夫了。
厢房内,大夫诊过脉象,连连摇头,道:“此是寒气所致,生死有命,全凭造化了,我也无能为力。”
福顺闻言,吩咐旁边抹眼泪的环儿道:“快去取两床被子!”
“使不得,使不得!这节骨眼上,冷不得也热不得。我开服药,煎了给她喝着瞧瞧,最怕虚不受补,试试吧。”大夫叹口气道。
福顺接了药方,给了大夫银钱答谢,又命小厮跑快去抓药了。
一时间,厨娘吴妈又心急火燎的煎药给莺莺。
然待药晾温后,福顺托着气息奄奄的莺莺坐起,环儿一勺勺的喂她服下,谁知还没躺下便伸手指那痰盂儿,待拿过来,莺莺俯身“哗”的一口将药吐个干净。
“再去煎一碗来!”福顺吩咐道。
环儿抹着泪儿忙不迭的要跑去厨房。
“不必了,我生平只两桩憾事未了,一是不能常伴爹娘左右尽孝,二便是这小儿尚小,实觉愧为人母。”莺莺仰起苍白面容,喘口气,轻轻叹道。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福顺宽慰道。
小白龙与桃花仙静立于旁边,看着眼前一切,心内五味杂陈,只不能违背天意伸手相助,否则白龙娘娘投胎后受不够那人间苦楚自会因功德不够而不能修成正果。
“孩儿的名儿取了没有?”莺莺问道。
“还没有,等着娘子你来取。”福顺答。
“那小名就叫他天儿吧,天赐的孩儿。”莺莺答。
“天儿,好名儿!”福顺握着莺莺冰凉的手赞道。
“大名叫斌良,文武双栓,禀赋纯良。你看如何?”莺莺道,额上沁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子。
“极好的名字!”福顺拿起一方巾帕,轻轻帮她揩净额上汗珠子。
环儿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这般光景,心急如焚,不住抹泪,却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