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乙送她回新射殿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没有烛光照亮的室内，黑漆漆一片。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无力的倚着床柱，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李云睿的奇怪态度、李承乾的避而不见、李承泽的纠缠不休、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后庆帝的威慑、皇后的失望、言官的唾骂……这些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广信宫里，李云睿对她自寻短见的那番斥责并没有骂醒她，反而更让她感到压抑。
她不想听到任何责骂，也不想被人灌鸡汤，听人说大道理，不是感同身受的发言，只会让她越发觉得抑郁。
信念的崩塌，往往是一点一滴的负面情绪积累造成的。
哪怕只有一个拥抱，又或者是安静的陪伴，她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副模样。
静坐许久后，她将手慢慢挪到枕头底下，手指勾住了藏在那儿的匕首，缓缓的拔刀出鞘。
冰凉的刀刃贴着左手手腕内侧，传来一阵冷意，她握紧了拳头，忍着疼痛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锐利刀锋割开皮肤的那一刻，静脉血汩汩涌出，她颓然的扔下滴着血的匕首，仰倒在床上。
除了疼痛和恶心之外，她就没有别的感受了。
她怕疼又怕死，可却要这样草草结束第二次生命。
生亦我所欲，死亦我所恶。
但，所恶有甚于死者。
静谧无声的房间里，她侧躺在床上，手腕垂在床沿，感受着温热的血液冒出血管，顺着手腕滴在地上。
腹部传来一阵绞痛，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右手捂着腹部，将自己缩成一团。不出片刻，她只觉得绞痛越来越剧烈，额间也冒出了冷汗，浑身无力发软，下身有热流涌出。
大概是流产了。她有些晕乎乎的想着，之前燕小乙扛着她时，腹部就被他肩膀上的护甲顶得难受，更何况她还在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流产也情有可原。
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这个折磨她多日的胚胎终于要消失了，只不过自己也要陪着它一起离开了。
恍惚间，她好像闻到了一股馨香，痛得一片空白的大脑渐渐变得昏昏沉沉，最终彻底晕了过去。
紧闭的轩窗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就被推开了，身穿夜行衣，蒙着脸的范闲轻手轻脚的钻了进来。
他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心下一惊，有些手抖着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借着光亮看清了房间里的画面，目眦欲裂。
他低咒一声，脚步杂乱的冲到床前，慌乱的翻出自己身上所有的药物，胡乱扯来布条擦拭着她手腕上的鲜血。
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并不深，刀口也划偏了，血管没有被割得很深，血液有有凝固的迹象，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打开乱七八糟扔在床上的其中一个药瓶，将大半瓶的止血药撒在她的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将她的手腕裹了好几层。
做完这一切，范闲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脑海中一片混乱。
地上有粘稠的血液，他跌坐时，手恰好按到了这摊血迹上。已经冷了下来的血液刺激到他的感官，他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坐在床边死死抱住了李明达，哽咽不能语。
他无比懊悔的想着，如果自己来早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今天下午请林婉儿帮自己进宫后，一身太监打扮的他，在含光殿里，就看到了她伏案疾书的样子，虽然不能相认，但只要能看到她，他已经很满足了。可不等他多看几眼，就听到了太后对她疏远李承泽行为不满的责骂。
那时起，他就有些担心她的心理状态，可当时他要把赝品钥匙放回原位，林婉儿又领着人离开了含光殿，他想关心一下她，也找不到机会。直到回家后待到深夜，他才再一次艰难的潜入了皇宫，用迷药迷倒了新射殿的所有人，溜进了她的房间。
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溜了进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范闲蹭了蹭她的脸颊，满怀心酸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抱着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打开解药瓶子，一手捏着她的下颚，把解迷药的药丸倒进了她的嘴里。
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躺好，他快步走到桌边，想要给她倒一杯水，却发现了她压在桌子上的那张信纸。
他一眼就看清了纸上写的话，一颗心沉了又沉。
那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感到抱歉？还是说……她还有事没有告诉他？
他垂下眼帘，不去看那张纸上令他心酸的话语，沉默着倒了一杯水，转身离开。可抬脚离开的那瞬间，他又鬼使神差的转过身来，揭下了那张信纸，紧紧攥在手中，继续握住杯子往床边走去。
重新把人安放在怀里，范闲捏着她的下巴，小心翼翼的往她嘴里灌着茶水，看到药丸被她咽了下去，他才放下杯子，搂紧了怀里的人。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他不禁红了眼眶，蓄起的泪水滴落她脸上，却毫无所觉，只是一个劲地抱着她，哑着嗓子低语道：
范闲明达，该醒过来了
范闲别丢下我
他喃喃低语许久，李明达才渐渐醒来，疲惫不堪的睁开眼睛。
嗅着包围着自己熟悉的味道，感受着温暖的怀抱，她有些晃神，一时间想不起来抱着自己的是谁，以为自己回到了上辈子，本能的喊道：
李明达妈妈？
听见她微弱的声音，范闲赶紧擦了擦眼泪，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说道：
范闲明达，我是范闲
范闲说完之后许久，她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明，思绪恢复正常的她这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只是说话的声音弱的不像样：
李明达对不起
范闲好端端的，对我道歉做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强颜欢笑：
范闲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对你说
顿了顿，他抱紧了她，蹭了蹭她的颈窝，哑声道：
范闲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微微摇头，虚弱无力的说道：
李明达范闲，听我说完
范闲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沾上血迹的手，捧着她的脸，目光柔和的望着她，轻声细语道：
范闲好，你说，我听
闭眼收了收眼泪，李明达轻轻推开了范闲，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李明达我不是个好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她首先给自己下了个定义，盯着床幔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浸湿，回想起以前的荒唐，她颤声说道：
李明达我以前和李承泽谈过恋爱
李明达很恶心，是不是？他是我哥哥，我却和他乱伦
李明达现在被他强奸，也是我活该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说到最后，竟然异常的平静：
李明达我怀孕了，孩子是李承泽的，不过现在大概已经流掉了
李明达我不想再瞒着你了，对不起，你值得更好的
范闲想去拥抱她的动作停在半空中，不可置信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嗓子干涩的说道：
范闲明达，你想赶我走，不用编谎话来骗我，直接告诉我，我会离开的
李明达沉默了一会儿，任由眼泪在脸上纵横，最后闭上眼睛，紧咬牙关，哭腔浓烈到难以忽视的地步：
李明达我不骗你，范闲
李明达我说的都是真的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范闲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没想过，李明达和李承泽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最后，他抬头望着房梁，忍回千言万语，艰难的开口：
范闲给我几天时间好好想想，好吗？
对他而言，兄妹恋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李明达嗯
她蜷缩着身子，逼回眼泪，闷声回应道。
范闲抓起那个装着止血药的瓶子，不容拒绝塞进她手里，态度强硬但声音却轻柔无比：
范闲记得按时擦药，伤口不要碰水
范闲不要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
范闲这是我们第二次生命，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嘱咐完这些，他便不再说话了，沉默着收拾着这一地狼藉。
地板上的那片血迹，被他用夜行衣的下摆蘸上茶水擦拭的干干净净，那些瓶瓶罐罐也被他收了起来，落在床榻便沾血的匕首也被他别在腰间。
范闲我先走了
他沉闷的说道，离开的时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继李承乾之后，她又让范闲失望了。
她躺在床上，捂着又开始绞痛起来的小腹，泪流满面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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