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她毕竟只有十岁,这样的年纪,实在想不到太多道理,更不明所以为何突然就成了如此状况!
她走出门,怯怯生生地问不远处的妈妈:“爸爸,死了?”
妈妈看着院子边的水塘,看着水里摇摇晃晃的人影摇头又点头,最后干脆耷拉下身子低低地哭泣抽噎……
她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总得有人处理家事吧,总不能全家就这么守着哭泣,就没有以后了?
她的妹妹依靠着妈妈,傻乎乎问:“爸爸,死了?”
她想应该是确定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作答。
她在地坝边拉着一个过路的问:“如果家里死人了?该做啥?”
那人高高瘦瘦的,一脸疼惜地瞪她一眼,故作生气道:“叫爷爷!”
她恍惚了,瞬间有点鼻子酸涩,轻轻问:“爷爷,如果家里死人了,该咋办?”
夜幕悄然降临,灰暗的余光下看不清爷爷斑驳的皱纹,他轻轻叹息道:“你等着吧,我去找人!”
陆陆续续到来的人七手八脚把她的父亲从床铺里捞出来。
因为太瘦巴,竟然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一双手就轻轻抱起来了,那老人精神奕奕,眉目慈祥,一边抱着他去一块木板,一边感叹:“最多三十斤!”
一米七二的汉子,三十斤的体重,可想而知的枯瘦,一张皮贴着干巴巴的骨头,其余再无多的任何别物。
那是她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却没有丝毫恐惧。
父亲的眼睛总是无法闭上,于是一堆有经验的老人把她们姐妹召唤来跪在木板前,爷爷试探着许诺:“你放心去,女儿会好好的。”
母亲也终究被人推搡着来了,跪在木板前抽噎着许诺道:“你放心,我就算拼死拼活也会养大女儿的!”
…………到底是许诺有用呢还是时辰终究到了呢?反正最后好歹闭上了眼睛,终究离开了。
还没有起身,爷爷就对她说:“以后,你得帮着妈妈撑着这个家!”
她没有点头,就跟着别人的指示去干活了。
来来去去的人,她忙来忙去的招呼着,一直在东奔西走……
母亲和妹妹一直在院子一角的地方自顾自悲伤,甚至于绝食哀痛。
她太忙碌了,以至于没有时间伤心,她总想着别人说的得尽快安排后事,大夏天的天气,死去的人会腐烂变臭,真那样就连死后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了。人活一世,总得留点起码的尊严不是?
父亲的尊严在漫长的病痛里折磨得终究所剩无几了,死后的荣光到底是活人给的……
下葬的那天,依然没有下雨,一切结束时,她总算挺直了一下很久没有挺的腰。
然后,她清晰地听见一个穿戴体面的女子对着一个长相精致的男孩子说:“这样的女娃最要不得,父亲去世了,跟没事人似的,眼泪都没流一颗……”
她没有听后续的闲言碎语,她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小男孩子。
他穿着那个年代少有的小西装,干净清透,皮肤白净,样子安静淡然……
少不更事,无忧无虑就是他那样的,云淡风轻地站在家人的簇拥中,怡然自得。
走过那些指责,她瞬间有种泪崩的冲动,她抬头看看天,好希望天空立马会下雨,她不想因为别人的无稽之谈落毫无价值的眼泪……
直到满天星辰熠熠生辉,雨终究没有来!
她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一个空地上终于放声大哭,仿佛向从前毫不畏惧的自己告别,仿佛迎接一个胆小怕事的未来……
她的生活注定不同了,从父亲确诊食道癌那天开始……
两年里,父亲忍受着病痛折磨,她忍受着心灵的折磨……
此刻,解脱了的父亲,从压抑里解脱的母女三人,说不上的悲痛交加,更多的是默默承认命运的多舛。
想想那只剩皮和骨的身躯,死亡未尝不是好的结束?也许对他来说,只是来得太迟了点,所以更无法瞑目。
回想几天的忙碌,从骑着车去找外公外婆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停下脚步。
不流泪是因为忙碌?或者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没有时间悲伤?
一个家里,总得有人负责奔忙吧!
难道就此与世决绝,都跟着去另一个世界团聚?
她抹干泪,开始往家走,竟然在路上遇到了那个小男生。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上下打量!
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周没有洗澡,身上穿着因为骑车摔跤而破烂的衣服和裤子。
伤口都结痂了,此刻她竟然发现其实还隐隐有点疼。
男孩子看了又看,一句话没有说的,清透而的目光已然说完了所有他想说的话!
他淡漠地后退,一直退到退无可退,侧身站在路边,当她走近时,他不经意地侧了侧身子,再拉开了些许距离!
她淡淡地第一次认真看了看这个明显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孩,微微扯着嘴角清冷地笑了一下下。
两个世界的人!注定没有可能会有交集,即使距离很近很近,近在眼前。
当天夜里,她烧了一大锅水,彻彻底底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在许多个守夜的夜晚后,终于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睡得很瓷实,一夜无梦,瞬间天明的感觉。
日子总是要过的,难道不是?
她用桶收拾了家里所有需要洗的衣服,挑了两桶去池塘洗。
刚蹲下没多久,那男孩子就光溜着身子慢悠悠走过来,一脸的欠扁讨骂的贱样子。
“你是刘二的姐姐?”他一脸趣味地盯着我问。
“你哪位?”她没有抬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淡淡问。
“我就是这池塘旁边这家的啊,姓李,李成!”他一边下水一边说道。
“刘大,你不知道?”反问就是有赶人的意味的,不知道这看起来不聪明的娃懂不懂得起。
他明显智商不在线,老实回答:“嗯,听别人这么叫你!”
頓了頓,他十二万分认真说:“你跟你妹真的太不一样了!”
她冷笑,在心里吐槽,她妹在父亲去世后伤心难过啥也做不了,她跟没事人一样心狠不说,忙上忙下连眼泪都没洒一颗,不一样这事有眼睛的都知道。
“所以?”她心里吐槽道你个屁点大的小奶娃也想教育教育我为人处世之道?
“嗯,就是觉得你很不一样!”他羞涩地笑。
她埋头洗衣服,不打算理他!
他不在乎自己被凉着,自顾自地自说自话:“你记得你去你妹班给你妹报仇的事么?”
“不记得!”
“难怪你不认识我,我被你骂过,我们几个被你拎一堆噼里啪啦一顿训!你还打“黑三角了”呢!”
黑三角?嗯,一个挺横的小男生,有个五大三粗的老姐读六年级是学校大姐大。
大姐大是她手下跟班。不是她混江湖,她不屑混。
她读书成绩拔尖,五年级就是学校大队长,为了学校治安,收拾几个调皮的是必须的!
不过收服那大姐头不是靠拳头,靠的是打乒乓球技术好,长期逗留学校的在她手下几乎团灭。
手下败将,所以自然气质不够镇压的,一米七的个头在她面前一口一个老大的叫。
那一次是她那在家横得不得了的妹被黑三角打了,几个小男生还威胁要收“打工费”!
“什么是打工费?”她头一次听妹妹告状主动关心就是因为一个新鲜的名词,她内心吐槽着:一群考试两科成绩也及不了格的傻瓜蛋居然还知道她都不懂得新词语?
“就是打人……手疼……还费力气,所以……要我补偿……辛苦费!”老妹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解释。
哼,见过这群傻子玩花样,居然还能玩出带智商的花样。
平生第一次她淡淡问:“都那几个?报上名来!”
第二天一早,她就径直去了低一年级的四年级教室。
她懒洋洋站门口冷笑着喊道:“收打工费的,我来交钱了!”
黑三角兴匆匆就冲过来了,刚伸手,就被她拉住手就扇了一巴掌,冷笑着说:“一巴掌,一元!”
然后,第二巴掌毫无预警就过去了。
吓得几个男生登登地去六年级搬救兵了!
黑三角在中间恶狠狠威胁道:“我姐,是王平!”他脸蛋乌黑的,此刻小脸蛋有点微红,倒是可爱了不少。
她插着腰呵呵地笑,淡淡说:“王平?不认识!”
一个男生气呼呼说:“不认识?马上你就死定了!”那说话的男生瘦瘦小小的,一脸没营养的蜡黄,虚张声势地挺直了脖子,斜着眼睛看她,一脸得意!
很快,六年级的几个男生簇拥着一个高高的女生就来到她面前,领头的女生诧异道:“老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斜眼瞄了一眼,好笑地淡淡说:“等你来给我好看呢!”
“咋的了?出啥事了?谁敢给你好看?不想活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摆出一副横得不可一世的样一来。
她冷哼一声,淡淡道:“我大队长,你信不信我拎你去校长室谈心去?”
一群人瞬间蔫了!
她言归正传,冷冷道:“我不管你姐是谁,你无缘无故打人是一错,打人了还问被打的人要钱是第二错,在学校里仗势欺人无法无天是第三错!几个合伙欺负人的给我在后门边罚站去,今天所有下课时间都老老实实去反省去!”
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突然问:“不去能咋样,你敢吃了我?”
她冷笑,淡淡说:“我现在就去校长那里报备,你们试试看不照做,我会怎么让你们难受!”
转头,她就去四年级班主任老师那里说了这件事,看在长期帮老师改作业的交情上,那老师去重申了一遍我的要求,不容违抗。
此刻,她淡淡抬头看看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冷漠更甚,冷笑道:“那群罚站的人里,有你?”
他不自觉打起了哈哈,笑得有点很不自在,尴尬地说:“你太不给面子了,折腾了别人,连人都没看清楚?”
她内心十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心想主犯的样子都没有记住,还能记得一个可有可无的从犯?
记不住你才正常,记住才有病吧?
“你为什么不哭?因为忙么?”他突然问!眼神盯着水面,样子挺专注。
没有回答,只有冷寒的浅笑,谁知道呢?因为忙没有时间哭是不是太可笑了?
明明也不值得多么要死要活地哭吧?
好久好久,她抬头看进那双挺漂亮的眼睛,淡淡冷笑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