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觉得这个吻可以改成从额头开始，到嘴唇停住，你觉得呢？”
帝弥托利和他一样盘腿坐在地毯上，修长食指划过A4纸面，认真道。
直到现在，贝雷特也没弄懂这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么一个状况的。
不久前。
贝雷特刚刚起床，顶着一头凌乱鸡窝似的头发和站在他卧室门口正打算敲门的帝弥托利面面相觑。
“你……”如果疑问可以实体化，他估计自己的脑袋上方一定有个硕大的红色问号，“怎么进来的？”
难道我昨晚忘了锁门？
金发后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诚恳道“路上刚好遇到萨米亚小姐，她说……”
“啊，刚好你要过去是吧？拿着这个，”萨米亚一手拿下墨镜，另一手干脆利落的扔了一把钥匙过去，“这样以后我也不用过来了。”随后无视帝弥托利的犹豫，一踩油门沿着原路返回了。
“就是这样。”
贝雷特凝视对方漂亮的湛蓝眼眸，面无表情道“对，正好也可以把她的工资转给你好了。”
那一头被堵在路上还在看路况的经纪人小姐福至心灵打了个喷嚏，算了下时间预计新人也已经到他家里了，忍不住拍着方向盘感慨道“老树开花，野百合也有春天呐……”
因为玩忽职守的经纪人，导致今日贝雷特的刷牙洗脸都要在新人后辈的注视下完成，直到他实在忍无可忍，回头对上那道直勾勾的炙热视线道“我要换衣服了，要看吗？”
“啊？不不不不不！”帝弥托利仓皇后退几步，赶在脸颊燃烧心跳爆炸之前紧急道“我去热热早餐！等下前辈你换好了记得来厨房吃饭！”
刚想回复“我不吃早餐”的贝雷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如惊弓之鸟的学生就立刻替他“嘭”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这次的早餐显然比上次帝弥托利亲手做的卖相好看许多，吐司两面煎成漂亮诱人的金黄色，荷包蛋是可爱的爱心型，就连最简单的饭团也在阳光下闪着米粒的光泽，帝弥托利自己无所谓口味，但上次吃饭时贝雷特特地挑出蔬菜不吃的小细节还是让他留意了一下。
“老师，这次是杜笃做的，应该会比我做的好吃很多。”
帝弥托利小心翼翼把餐盘推到贝雷特面前，还没来得及带上黑框眼镜的高度近视眯着眼睛看了会，在独属于米饭的香气中大概确认了这是什么食材，“感觉挺好吃的。”
受到鼓舞的后辈立刻投去了更加热切的眼神，“是的，所以想让前辈尝一尝。”
前几天还在化妆间跟萨米亚说“盛情难却”的贝雷特，这才算彻底明白了这个成语的真正含义，比起私下里隔三差五来串门、工作时如影随形、甚至现在还要用可怜狗狗眼看着你的小男孩，再热情的私生粉似乎也只能甘拜下风。
萨米亚，你这是引狼入室啊。
顶着巨大压力的影帝先生咬了一口饭团，努力忽略脑海中自己被野兽咬住后颈的假想画面，勉强笑道“很不错。”
操碎了心的后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说了句“那就好”，低头开始翻包里带来的那一沓台词本。
即便是没带眼镜的高度近视患者，似乎也能从这个毛茸茸的头顶感受到难以抑制的喜悦，“有什么可开心的啊……”
贝雷特单手托腮，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了，难道真的就像蕾雅说的那样，长期离群索居就会出现和现代人类社会格格不入的症状吗……
“可是和人类相处真的好麻烦啊……”一想到那帮勾心斗角的同事，以及庆功宴上各种各样冒着腐臭金钱气的上流社会人士，贝雷特只觉得头疼，“还是养只猫狗比较好。”
他撕下吐司边，瞄了一眼那个金灿灿的圆脑袋，突然鬼使神差伸手挠了一把秋日里的麦穗，自言自语道“狮子好像也行。”
浑然不觉自己被脑补成狮子的帝弥托利抬头，迷惘地看向起床气未散的影帝先生，“老师，怎么了吗？”
“吃好了。”贝雷特拍拍手指上的面包屑，一抬下巴示意他把剧本分自己一份。
“说说看吧，你的理解。”
草草吃完早饭，回复说“先不急”的帝弥托利推着贝雷特坐在沙发前，自己洗碗刷锅忙得热火朝天，恍然间让阔别校园时期已久的影帝先生误以为又回到了当初杰拉尔特做饭，自己趴在桌子前写作业的场景。
啊算了算了，刚刚起床脑子还犯晕的贝雷特摇摇头，起身走到光线更好的落地窗前翻开剧本一页页开始看。
剧本和小说内容相差无几，原本《荆棘鸟》就是篇清水校园文，最大尺度也就是这个点到即止的吻。
忙好手边活计的帝弥托利走到他对面，看贝雷特手指停在那一页久久未动，盘腿坐下也跟着思考片刻，“前辈也觉得这里需要改吗？”
“嗯，”迅速浏览完整个故事的贝雷特沉默半晌，点评道“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没办法做到的吧。”
……
失去双亲的孤独少年米迦，就连在学校里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侮辱，闲言碎语伴随着冷暴力强加在单薄的男孩肩上，他能想到的应对方式就是永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头画画，画笔下不是天空就是窗外自由自在的鸟儿，直到那一天。
新调来的年轻教师在热闹的课间走到他身边，轻轻帮他取下背后贴着的“我是蠢货”便利贴，低头笑着夸了句“你画的很美，能请你帮忙一起出黑板报吗？”
从那一刻开始，就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在少年的心底生根发芽，他不在乎是否能融入班上同学，但他在乎自己能否成为新老师的独一无二。
越来越多次故意制造的“偶遇”，越来越移不开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就连对方一个小表情小动作都熟稔于心的米迦，这才意识到世界的变化。
他看得见越来越多的色彩，林鹓梧帮他开启了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自己却始终游离在少年人的心门之外。
无法去爱，难以启齿，原本最幸福的语文课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甜蜜的折磨，他在纸上无意识胡写乱涂，等到自己回过神才发现是那人写板书时不小心露出的一小节腰线，以及始终带着浅浅微笑的侧脸。
他不敢再去靠近，临近高考前随大流写了一封毕业信悄悄塞到老师的办公室，随后，鸟儿由北至南迁徙，米迦也跟着一同前往某一所南方大学。
再没有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季，再没有莫名其妙会从厕所隔间当头浇下来的冷水，自然也不再有那人的低声安慰和温暖的怀抱，那一年只能容纳两个人的狭窄房间，成了羽翼渐丰的荆棘鸟最想回到的理想乡。
终究是没能抵过蚀骨的思念，米迦暗自发誓自己只是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绝不再打扰林鹓梧的平稳人生。
路上他胡思乱想了很多，他想着对方会不会已经结婚了，想着他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双和他一样温柔的眼睛，想着他的妻子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他甚至不切实际地幻想着老师还记得他，还记得那个被他一手拉出黑暗的少年。
学校门卫还记得几年前背着双肩包来的最早的男学生，询问近况后将那一封尘封多年的回信交到米迦手里。
“那时候林老师给我的信，说是如果你回来，就让我转交给你。”
“那他……现在还好吗？”
眼角又多几条皱纹的和蔼老人看他一眼，惊讶道“林老师已经不在了啊。”
米迦毕业后，林鹓梧照样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遭到孤立的学生，而那一届，有个怀孕的女学生哭着说，是林老师侵犯了她，是林老师带他回家并哄骗她上床，如果不是为了发生关系，他怎么会有这么好心。
流言蜚语比光的传播速度还要快，少年曾遭受过的所有恶意，现在十倍附送到林鹓梧身上，曾带他走出黑暗的老师，自己却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选择了自杀。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再没有光了。
而那一封落了厚厚一层灰烬的信件，泛黄纸张只留一个字——“好”。
那一年满腹心事的少年人壮着胆子问的那句“老师等我长大，好不好？”经年后终于等到了肯定的回复，那人用钢笔认真写下的答案是：
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