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那日戏班格外热闹,茶香潺潺,满堂皆客,处处燃起彩灯,街外更是烟火流连,游人如织。
如素扮好上台,第一眼就瞧见了秦怀风。
他身着一身笔挺的军衣,怀里搂着位如水的美娇娘,时而在女人的耳际低语,惹得佳人娇笑连连。仅一眼,如素就收回了视线,认认真真地开始唱自己的戏。
平日她只唱一场,因卖身契在班主手上,如素从未坏规矩,无论宾客如果闹腾。
但那日却破了例,一曲《九更天》后,秦怀风放开了美娇娘带头鼓了掌,叫了声好。班主看军爷甚是欢喜的模样,就又安排她唱了曲《洪羊洞》。
如素在台后卸完妆,换了身素色袄裙。
如素在班主和军爷的话中,听出了自己接下来的去处。时局动荡的岁月中,腰间的枪杆子才是说的算数的那一个。如素不怪班主,只在秦怀风提出让她做姨太太时,问了句:“我还能唱戏吗?”
秦怀风以为她是个爱戏如痴的戏疯子:“当然能,不过往后只许唱给我一人听。”
能唱就行了,不论给客人们唱,还是对秦怀风一人唱,她总算没失去活着的意义。就这样,如素进了督军府,成了秦怀风第四房姨太太。
如素向管家要了间最偏僻的屋子,她每日要早起开嗓,又怕吵到府里其他人,所以干脆就住得偏僻些。
秦怀风有次出门带着如素,这是她第一次离男人那么近,她有些许不习惯,僵着手脚。秦怀风只是在她身旁轻笑,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际,让如素更是手足无措。
自那次过后,秦怀风不再带她出去,但每日都会来她院里听上一曲,偶尔得空也会同她聊聊天。他也从不在如素这儿过夜,导致其他姨太太根本没把如素当回事儿,只当她是个老爷的乐子。就这样,刚好没人来扰如素的清静。
前方战事吃紧,这座城不复从前的奢靡华贵,人们步履匆匆,拿着包袱、不知去往何处。
秦怀风有段日子没来如素这儿了,他从早出晚归到彻夜不归,姨太太们也没空争宠,整日聚在一起唉声叹气,有时还会叫上如素。
姨太太们说,来的日本人气势汹汹,怕这座城抵挡不住,有的人已经偷偷备好了行李。
“若是督军对咱姐妹有点情意,就会给咱安排个去处。”三姨太眯着眼说,眼中波光流转,依旧止不住风情韵味,“要是无情,咱就各逃各的,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各自的命数。”
如素没说什么,回去照常吊嗓唱戏,秦怀风推开院门时,她也只是瞟了下,腔调没有丝毫停顿。
他坐在石凳上静等如素唱完,开口道:“你走吧,明儿一早的船,到地后有人接应。你过门后我也没碰过你,出去后,没人知道你当过我的姨太,往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那你呢?”
“我得护着这座城,守着这个国。”
“能活下来吗?”
“……”
如素鼻头一酸,哑着嗓子道:“你活下来好不好?你不是只许我唱给你一人听吗?唱戏就是我的生存意义,你死了,我就活得就没有意义了。我会一直等你,我不收你钱,你要是没有身份地位了,我唱戏养你。”
如素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多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好,你等我,我去找你。”秦怀风靠在她的肩上,收紧抱着她的力度,用一种晦涩难懂的语气给下了如素最后的承诺。
第二日如素起了个大早上了那艘轮船,她站在船头,看着那座承载着她前半生记忆的城市慢慢远去,最后化成了一个小点自她视线中消失不见。
秦怀风安排好了一切。
她住在他买下的屋子里几十个春秋,一等也是几十个冬夏。
她每天都会去码头看着船,等着一艘艘客船靠岸,然后在一批批的旅人中寻找着什么。
街坊邻居也和当初的春秀一样,喊她怪人。
这里没人知道她曾当过姨太,没人知道她为唱戏吃过的苦,倒是有人向她问起过,但如素嗫嚅半晌,终归于沉默。
如素去世那日,身着一件素色袄裙。那日,夜色中她就已经起床,努力打扮得仿佛在等的人回来接她了。码头岸边,她浴着淡青色月色,依旧安静地坐着。
海风的叹息越过那些动荡不安的破碎年月,带着她穿过年少青春,最终化为记忆中那张早已模糊不清的脸,如云烟,似雾霭,可遇而不可求。
如素的语气带有阅历无尽沧桑过后,仍可包容万物的力量,缓慢而又坚定:“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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