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见客厅里传来说话声,是在某个深夜。
那日我与男友陈天因为琐事吵架,他突然用力给了我一巴掌,我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趴到床上哭到半夜。
就在我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后,忽然之间,听见客厅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起初我以为是陈天过来道歉了,然而仔细一听,却发现是个女人的声音。
难道是客厅电视机传来的?
但我晚上根本没开过电视。
说话声还在继续,声音非常尖细,似乎在自言自语。
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我抄起床头用来防身的棒球棍,没头没脑地冲出了卧室。
客厅空无一人,门窗紧闭,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
那晚我翻遍了家里所有柜子、抽屉以及床底,确定哪儿都没藏人后,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如果家里并没有进贼,那么我听到的说话声究竟来自何处?
我只能猜想大概是隔壁邻居的声音,再一次确认门窗上锁后,重新躺回了床上。
刚躺下,客厅便再次传来了说话声,并且还伴随着令我发怵的窃笑。
可当我竖起耳朵想要听仔细时,说话声又自动消失了。
就好像,声音的主人知道我在偷听似的。
一定是我想多了。
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总是会条件反射安慰自己想多了。
仿佛只要不去想,一切就不会发生。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客厅那令我毛骨悚然的说话声,几乎每晚都会准时响起。
第五天,我不再轻举妄动,而是故意闭着眼调整呼吸,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因为跟陈天还在冷战中,我并不想找他帮忙,只能靠自己。
静谧的黑夜,以及对未知的恐惧,让我的听觉变得无比灵敏。
我清楚听见一个凄怨的女声在不停数数。
“第一块,第两块,第三块,第四块……”
这次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毫不留情地提醒我,她的的确确来自于我家客厅。
当她数到第八十四块时,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非常缓慢的脚步声。
嘎吱,嘎吱,嘎吱。
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客厅一点一点挪动到我的卧室,最后停在了门口。
我的后背骤然冒出冷汗,清楚感受到有一双眼睛正在隔着门板死死盯着我。
经历了漫长的死寂,幽怨的女声再次响起:“我知道你在听。”
声音就在门后。
此时我从头到脚都已被汗浸湿,僵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第一天的勇猛早已无影无踪。
她分明是在跟我说话。
我用尽全力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女声发出诡异的低笑:“你骗不过我的。”
意识到鬼魂真实存在的震惊,以及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两者交织在一起,如同绳索一般紧紧勒住了我的喉咙。
我瘫在床上,死死屏住呼吸,似乎连心跳都变得缓慢起来。
第一天搬进这间出租屋,我就感觉异常阴冷,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泛着寒意。
那时我还暗自欣喜可以节省空调费了。现在才知道这屋子之所以清凉,原来是因为被鬼缠上了。
苦苦熬到天亮后,女鬼的气息终于消失。
我立刻跑去质问房东这屋子以前是不是死过人,却被对方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并且明确表示绝不可能退我租金。
从房东闪烁的眼神看来,估计他早就知道这房子闹鬼,所以才低价出租。我当初还图便宜交了年付。对方看我是个独居女性,断定我不敢把事情闹大。
如果我因此放弃租金搬走,岂不是让房东白白捡了便宜。
虽然不算巨款,那也是我自己辛苦打工赚来的血汗钱。
我打电话给陈天求助,他却嗤笑道:“想和好就直说,编这种鬼故事来糊弄我,当我是三岁小孩?”
我挂断电话,赌气般地在这间房子继续住了下去。
每逢夜幕降临,客厅都会准时响起惑寇宰率的说话声。
那个凄婉哀怨的女声每天都在数数,总会在数到第八十四块时戛然而止。然后重新开始数。
她尖细的声音从客厅钻进卧室,又从我的耳朵钻进大脑,日日夜夜折磨着我。
这么一折腾,我很难再睡个好觉。影响了白天的工作不说,脸色也愈发憔悴,黑眼圈一天比一天严重,如同被吸干了精气。
于是我咬咬牙,花钱在家里装了监控,只要拍下客厅里的女鬼,作为证据拿给房东看,便可以合情合理地要回租金。
恐怖片里都是这样演的,肉眼看不见的鬼魂,摄像头却能准确捕捉到。
晚上,我反锁住卧室的门,把脑袋蒙在被窝里,壮着胆子打开手机里的监控视频。
客厅一片寂静。
并没有什么异样。
等了不知多久,依然没看到什么,当我准备退出视频,屏幕里蓦然出现一团黑影。
鬼影的轮廓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显现出来,那是一个清瘦纤长的女人,虽然看不清她的五官,却能清晰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怨气。
我屏住呼吸紧盯着监控视频,看见那道鬼影在客厅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往我所在的卧室缓慢挪动。
不是走过来,而是挪过来,或者说,拖过来。
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走路的样子。
最终,鬼影停在了我的卧室门口。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僵持了仿佛有一个世纪。
我以为会像前几次一样,她停留在门外,我蜷缩在被窝,熬到天亮后,她自然而然地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一次,伴随着咔哒一声,我的心,骤然沉入深渊。
那是卧室门把转动的声音。
门锁这种东西,对鬼魂自然是无用的。
身上的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我死死盯着监控视频,眼睁睁看见那个鬼影从画面中消失,缓缓进入我的卧室。
嘎吱,嘎吱,嘎吱。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从隔着门板,到隔着被子。
那东西此时就站在我床前。
刺骨的凉意正在缓慢包围我。
我试图发短信向陈天求救,手指却因为剧烈颤抖而无法打出字。
突然响起一声低笑,近到仿佛就在我耳畔。
我僵硬地调转视线,透过手机屏幕的亮光,看见了一颗染血的人.头。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旁,长长的黑发在被窝里散开。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正冲我咧起嘴角。
以往受到惊吓时,总是夸张地尖叫出声,或者是手忙脚乱地四处逃窜。
可那时的我,虽然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打颤,却怎么也动不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像被点了穴,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身体的每一处器官似乎都暂停了功能。
叫不出,逃不了。
头顶一凉,我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掀开,一具没有头的腐烂躯壳正直直站在我床边。
短短几秒钟,我的大脑已经为自己设想出无数种死法。
我迫切渴望自己能够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那就不用再面对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然而随着室内气温骤降,我的神志愈加清醒,眼睁睁看见女鬼拎起床上的人.头,装回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她喉咙里发出翻滚的咕噜声,隐隐传出几个字:“第八十四块。”
我突然明白了她这些日子到底在数什么。
她的尸.块。
我这才发现,女鬼的身体是由无数块腐.肉组合而成的,缝隙处源源不断往外渗着血,头颅则摇摇欲坠地粘合在她脖子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滚落到地板上,就像一个拼装娃娃。
我自欺欺人地闭上双眼,不敢与她对视。
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卧室,我才慢慢睁开眼,看到地板上拖了长长一段黑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门口,整间屋子充斥了浓重的血腥味。
我瘫软在床上,仿佛丢掉了半条命。
天亮后,我迅速打开视频,打算拿昨晚的监控录像去跟房东对峙,却发现什么都没录到。
进度条从头拉到尾,只有一片黑。
我彻底绝望,正式决定换住处,那点租金跟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再住下去,我一定会死。
然而一时找不出位置和租金都合适的房子。
与陈天恋爱后,他控制了我的所有社交,本就不多的朋友也渐渐与我疏远,以至于我现在根本找不到人求助。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陈天,却在走到他家楼下时,亲眼看见他正亲密地搂着一个年轻女孩。
我转头就跑回了出租屋,又一次趴在床上大哭。
哭着哭着,忽然想起来这屋子闹鬼,我连忙擦干眼泪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先去住酒店。
不知不觉收拾到了天黑,我匆匆拖起行李箱,一回头就看见了正站在卧室门口的女鬼。
她依旧是那副腐.烂.流.脓.的模样,直勾勾盯着我,身上散发出令人起皮疙瘩的阴冷气息。
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就算我真的搬出去,跑到十万八千里,估计也逃不出这只女鬼的手掌心。
按照恐怖片套路,鬼魂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怎么也甩不掉了。
既然如此,我何苦出去花钱住酒店?
还不如认命。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一个刚经历男友劈腿的怨妇,最容易自暴自弃。
于是我打开行李箱,取出刚刚叠好的衣物,一件一件挂回了衣柜里。然后往床上一趟,玩起了手机。
女鬼愣了一下,似乎很困惑。
我默默等待她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或是撕烂我的肚子,然而半个多小时过去,当我再抬头时,发现女鬼已经不见了。
她并没有杀我。
…为什么?
总之,我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在出租屋住了下去。
不知为何,之后很长时间女鬼都没再出现过。
我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她会就此消失。每晚临睡前,我都会克制不住地望向卧室门口,总觉得她就站在门外,与黑夜融为一体,隔着门板直勾勾地盯着我。
失眠越来越严重。
又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我终于憋不住,出声问道:“你在吧?”
若是旁人看见这幅情景,一定会笑我大半夜独自对着空屋子说疯话。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家客厅里,正站着一个全身腐.烂.的女鬼。
过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我在黑暗中盯着卧室门:“我知道你在。”
那晚我耗尽了毕生胆量,压制住庞大的恐惧,一门心思想要追问出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熟悉的女声终于从门外响起:“怎么?不怕我了?”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紧绷的神经居然一下子松懈了,甚至还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老实回答:“当然怕,我都怕到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了,失眠的滋味比死还难受,所以还不如直接摊牌,一次性将恐惧放到最大,后面也就无所谓了。”
门外的女鬼发出一声嗤笑:“你并不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之前有个大学生,有一天晚上不小心看见我后,痛哭流涕地逃走了,再没回来过。”
原来之前的住客也见过鬼,我更加确定房东是在故意骗租金。
“人家毕竟还是个学生。”我暗暗惊叹自己竟然就这么跟女鬼聊起了天。
“你刚开始不也想搬走?人都一样,愚昧而胆小。”女鬼声音愈发森冷。
您死前难道就不是人?
我没敢这么问,而是解释道:“请你谅解,毕竟没几个正常人敢跟鬼魂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女鬼语气不悦:“你以为鬼魂就想跟人住一起?若不是离不开这间屋子,我才懒得跟你废话。”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被困在这里了?”
女鬼冷笑:“没错,鬼死在哪儿就会被困在哪儿,只要出了这间屋子,我就缠不上你了,现在你是不是巴不得立刻搬走?”
我摇头:“为了租金我也要继续住下去。”
鬼:…
大概是我的贫穷彻底震惊了女鬼,她再也没开过口。
那一夜,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虽然心中依旧残留着恐惧,但似乎没之前那么难熬了。因为我隐隐觉得,女鬼对我并没有恶意。
既然如此,干脆主动跟她搞好关系,毕竟我还需要住在这房子里住很久。
之后,每到夜幕降临,我都要对着空气问一句:“鬼小姐,你在吧?”
因为我知道,她只在晚上出现。
看电视的时候,我会对着空气讨论剧情。
吃饭的时候,我会对着空气认真评价口味。
刷到陈天朋友圈的时候,我会对着空气疯狂抱怨。
就这么持续了好几天,女鬼始终没理过我。
直到那晚,我刚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忽然听见卧室门外的女鬼不耐烦道:“你废话真多。另外,鬼小姐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称呼?”
我忍不住笑了。
到底谁废话更多?
是谁前不久还每晚都在客厅发出襄慈卒率的说话声?反反复复地从一数到八十四?
想到这个,我心口一堵。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我还是踌躇着问:“鬼小姐,可以告诉我,你每天晚上是在数什么吗?”
女鬼笑得很诡异:“好奇心这么重,要不要我亲自走到床前跟你聊聊?”
门把手立刻传来转动的声音。
随后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做出害怕的反应。
我从床上坐起,按住狂跳的心口:“请进。”
虽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具腐.烂的身躯从门口缓缓挪动到床边时,我还是避免不了生出怯意。
但这一次我没有退缩,而是大着胆子迎了上去。
女鬼脸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的,从头到脚都残破不堪,仿佛遭受过无比残忍的折磨。她浑浊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反复审视着我。我也安静地看着她。
八十四块。
她绝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鬼魂在什么地方死去,就会被困在什么地方。
所以,她是在这屋子里被杀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