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偏殿中,邝露正一手托着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书籍。
很久都没有翻看这样的书了。记得还是原来法术启蒙的时候,爹爹曾经丢给自己一本手册,让自己弄懂;后来的术法,却都是爹爹请专人教的了,亦或者是得跟着别人学来的。
其实想想,这样的感觉也还不错。
只是,未尝没有一种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惆怅。
算了算了,大事在前,也先不忙着找那只狐狸的麻烦。等自己把事情办成,顺带偷窥一下他的将来,那也就算是解恨了。
腹诽归腹诽,这瑾修给的东西还真是不错。依照上面的方法去查探一些事物,确与她所知的分毫不差。
那么,就该来些刺激的了。
邝露“以其携身之物,经前未来,通晓天命;施者缘法自定,有缘者偕行,不问归路矣。”
不问归路?为什么?是说她去了便不会再回来吗?邝露不大相信,此书虽然是瑾修偶然间发现的,但在司命府中又与天命有关,这要真是一本失传了的禁书也不是不可能。司命这个职位本就低调,就算真有图谋不轨之心的人恐怕也不会想到其实这书就藏在司命府中,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邝露一时间找了不少理由,就是认定了这书是上古秘籍不错,一点儿也没有考虑过为什么瑾修会知道书里写的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将这本书交到她手上。
既然是禁书,那当然是有神奇功效的吧,不然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为它抢得死去活来?
邝露从来便不是什么胆小怕事之人,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去看看,难道就真的这么等着人来宰杀吗?
邝露将润玉平日里采集星露的琉璃盏拿了出来,既然是日日所用,那自然也算得上携身之物了。其实最正统的应该是人鱼泪,不过先不说这并不好拿取,那毕竟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左手掌杯,右手触镜,默念口诀,镜中白光万丈,正是三千世如所不见……
殿下……
或许入镜前叫那声殿下是对的,所有的不安与焦虑都坐实了,而现在的邝露早已泪流满面,轻唤着殿下,却被哭声弄得模糊不清。
虐,是在是太虐了。
从前润玉刚刚被天后带回来时,虽说生母不明,但也算是天帝长子“回归”了。而后在天界,所有的人都以为大殿下只是不受重视而已,寄人篱下地生活着,但他们包括邝露自己都忘了,天帝是润玉的亲生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生活,本不应该被称为是“寄人篱下”的,但许多年过去,在现实中见证下,谁又能说这个词用得不对呢?
她的殿下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家。
一个被人焚毁,而另一个所谓的“家”却是一点儿亲情也感受不到。
不过,若是有亲情就算是家的话,那么凡间的那个家也还算存在着。
再过不久殿下就能找到自己的生母了吧。这本是件好事,但邝露却在那之后看见了什么?
行踪暴露,天后又是天生的善妒,私自带人就要清除了这些“太湖余孽”。
明明,明明前半刻钟殿下还满脸欢喜地说要代锦觅将霜膏送给母亲,帮锦觅在母亲面前博得一个好印象;明明,明明前半刻钟殿下还笑得那么开心,无限地期许着日后闲云野鹤般的生活--那笑容,邝露永远都忘不了--虽然不是对她的,但它无疑是她在她脸上见过的最幸福、最美丽的笑容--也是.希望破碎前的.最后一次.展颜。
润玉好不容易认回的母亲为了保护他受了天后的致命一击。一击致命,纵然润玉苦苦哀求,结果也是一样。
母亲,是不是当时我只要强势一点点你就不会离我而去?
傻孩子……画面洞庭君最后的一笑震慑住了邝露:她好像很开心,多年的恩怨从此再也不用去想了,那笑容里带的是释然;她又好像很遗憾,自己在儿子的岁月里待得太短了,带给他仅有的回忆还都是幼时的虐待,不,这样不行,她还想陪陪他,看着他得到幸福,展翅飞翔……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断不能在润玉面前表现得太悲伤,安慰是对他最后的守护吧……
可即使是她的强颜欢笑也不能是润玉脱离失控的边缘。上千年的压抑终于爆发出来。
原来的太湖很美,风景迷人,传说比这洞庭湖还要秀丽得多,可是有一天,一把烈火让那里清澈的水染上了层层血色,一滴又一滴的血在湖中慢慢延展,开出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花,天后被这片花海取悦了,她头一次发现“催花”的技术并不比花神差。
这是其一,还有一点润玉不知道的是,当初那比之残阳斜照更为哀戚悲怆的场景,偷活下来的簌离是施了法术的,抹去了所有气味,使之整个太湖看起来只是因为簇拥着夕阳而变得红遍四野;她不想吓到了那些世世代代在太湖附近定居的凡人,他们生活得多么无忧无虑啊……
就是这样一个存善的公主,在生生被骗了爱情、屠了亲人之后将自己所剩的那仅有的一点祝福送给了别人,自己则跳入了无尽的苦海中。
直到亲子被夺,她的仇恨累计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时的她再也无所顾忌了,放开手脚筹谋报仇之事,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不归路……
当初的太湖因为软弱被染成了红色,那如今我便承应了那句话“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吧。水火本就不相容,是时候一决高下了!时隔千年,今日的洞庭一定会被白蓝色的光浸透,将火苗生生遏止于摇篮之中!
事实是,润玉做到了,多年的灭日冰棱没有白练,他成功地重创了天后。
可千年以来的伦理克制也不是白谈的。水神来劝,他便从了;邝露其实并没有觉得应该为错失了良机而惋惜,他再强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啊。
浑浑噩噩地被押回天界,直到天后要清除“余孽”时才稍微清醒一点。他毅然接过所有的惩处,当三万道火雷击打在身上时,他幡然醒悟,自己是断不能做一个散仙的,没有能力与野心的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为了活着的人,他要变强。
可是纵然白天被嫡母施刑,父帝坦言不过将自己当做棋子,他从内心深处开始黑化;但当夜晚来临时,他会因为心里的伤哭泣,他会试着和已逝的母亲说说话,只是自己在说,不需要也没有人回答。
后面的事情邝露看得很迷乱,她一直沉迷在那场悲剧中无法自拔,直至最后。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那润玉呢?他到底是该有多悲痛?
当她再次抬眼时,锦觅已经在与旭凤灵修了,对此,她难以置信但一切却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那么她的殿下在这次感情戏里到底算什么?默默而又卑微的付出难道只算得上是棒打鸳鸯吗?可到了最后润玉发现时,气得砸碎了镜子,却不过十分无奈,化出龙尾讨那人的欢心,说了那么多挽留的话语,对方也只是一味地逃离。
那时的自己,又去了哪里呢?
这是邝露现今最想知道的事情。其实也不难想象,她自诩了解殿下,从不将自己对殿下的情义看做是因同情而生,所以掩耳盗铃,从不在他面前多提半个字,只因为她知道,他那么厉害一定能走出来的。
其实哪里是这样,她大概会常常落泪吧,但都背着润玉,因为她害怕后者将自己的关心当做是同情进而将自己逐出璇玑宫;是她多虑了,润玉从未想过赶她走;也是她想得太少了,过于自私,忘记了那时的润玉是真正需要人关心安慰的,她应该那么做,不记任何后果。
现在开始,应该是来得及的。
我应该那么做,不记后果。
规则,本就是给一些人遵循,给另一些人打破的。但是如果没有能力打破规则之人妄想挑战规则,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只可惜当初的他们知道得太晚,现在,不迟。
这一番下来,邝露已经不知在润玉的未来之景中哭过多少次了。
不过,殿下放心,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少留一点儿泪,多活几年,邝露也会尽全力帮你的。
如果结局仍然改变不了,至少我们努力过。
谁说历劫就一定是生死别离的大糅合?我观之旭凤锦觅之劫就不是这样。
天道本不可窥觑,一旦成功,必有其缘法……
即今日起,众星紊乱;风云变换,不再天长……
邝露的这番想法倒是与上清天的那位斗姆元君不谋而合。
那日自邝露走后,斗姆元君便起了兴致,想知道邝露此次拜访所谓何事,她自然不用将人再叫回来,只需施法查探即可。
但令她惊讶的是,一连试好几次,她都没有办法进入到邝露的天命中去,不过又有童子适时来报,称邝露仙子今日才与白帝宫中的瑾修见了面,她便也就不想再管那些情爱之事了(嗯,就酱,永远别出来好了),直到今夜玄机盘震,她才发觉确实有所不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