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

日头被遮了一角，碎密的光透过树叶子层层叠叠，斑斑许许。周眉推牖而开，她瞧见大哥在庭院里头练武。

周眉“大哥。”

她颤着音儿，提着裙摆朝人跑去，推开门，那人挂着温朗的笑瞧着她。她一头扎进那人怀里，也不管那人手里还拿着长枪，鼻涕眼泪全抹周远战甲上。

周远“好姑娘，你长大了。”

周远将长枪收到身后，揉了揉周眉的头，俊逸的脸上满是骄傲。

周远“还是这般黏人。好了，莫哭了。”

周远“我周家的女儿，流血不流泪。”

周远将她扶正，仔细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郑重地吐出。

周眉止了泪，抽抽噎噎的，她再懂事再厉害也还是个没及笄的女娃子。如今有了能撒娇的兄长，哪里还忍得住？

周眉“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

周远“他们没说谎，我回不来了。”

周远“好姑娘，谢谢你照顾阿琼阿淮。”

周远释然地笑笑，他看得开生死，但他放不下妻儿。如今妹妹能照顾整个家，他很欣慰。

周眉“哥儿，我不信。”

她不信她的哥哥就这样死在了战场上，她不信她惊才绝艳的大哥就这样回不来了，她不信从小宠她到大的大哥为护这摇摇欲坠的大越江山离她而去。

周眉“你是最疼我的，你告诉我，都是假的对不对？”

她神色张惶地说，周远哑了声，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是他忘了，无论他的小丫头是不是长大了，还是他的小丫头。

周远“是真的，阿眉。我用我的骨，边疆战士的骨，垒了一座城。你要为我骄傲啊。”

他有些沉郁和自嘲又带着说不出的骄傲，他护了大越江山，却护不好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不曾担起长兄的担子，徒留枯骨葬了青山。

周眉“我...哥儿，你还记得吗，你当年说要带我看雁门的雪的，你骗我。”

五岁那年，周眉还是个鲜衣怒马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家里人也不拘着她，小姑娘养成了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性子，最爱一匹烈马，跟着父兄在草原驰骋。

后来小姑娘长大了，被送到宫里学规矩，磨了性子。出来什么马呀鞭子呀都不常碰了，养成了个大家闺秀的性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表面的贤良淑德也掩不了周眉骨子的傲，她身上流的是周家的血，燃的是周家的魂。谁能知道表面文文弱弱的小姑娘背地里其实做着各种见不得人的营生。

周远那年上战场的时候，他说等他得胜归来，便带她去领略雁门风光，那是江南所没有的。周眉清楚他永远是唬她的，悄悄地换了衣服化了妆，活脱脱一个英气的小伙子。

她随着后周远一步的沈家军出发，化名容渊。机缘巧合结识了沈家的大小姐沈箬，那时是叫梁亦的。两个小姑娘相见恨晚，不到半日便熟识了，虽都明白对方的伪装，但都不戳破，容兄梁兄地叫着。

到战场那一日，她第一次见她的兄长，一人一马一柄长枪，直挑对方将领首级。那一战大捷，兄长也因此名声大噪。她却不觉着开心，她瞧见了别人没瞧见的兄长身后的伤疤。

那一日，她对相处已久的梁亦说了她的身份，说了她想保护哥哥的想法。沈箬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见着她这般信任自个，也把身份挑明了。翌日，两人一左一右叫人瞧不出来地护着周远。

沈将军眼睛多毒的一个人啊，一眼便识破了沈大小姐的伪装，把大小姐叫到营帐里头，叫人送回去，沈箬哪里甘心就这么走了？找周眉一合计，火烧了敌军的粮草，也是两个小姑娘武艺都不错加上双方正在开战，竟然毫发无损的成功了。

被沈将军发现了又是好一通教训，连夜把两人送回了长安。两个小姑娘的友谊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几次周远要上战场的时候啊，找了各种理由推脱，周眉清楚他是怕她受伤，可到底意难平，何况他还拿一生来骗她。

周远“对不起啊，小丫头。”

周远“大哥要走了，下一次再见的时候，希望小姑娘能好好的。”

周眉眼睁睁地瞧着周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家大哥真的去了。

周眉“还有下一次吗...”

小姑娘喃喃着，最终情绪崩溃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