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兄出征。

霜雪落了翘檐，山河早度了寒冬。

周眉远远瞧着人影攒动，不由染了几分悲戚与自豪。是了，周家一门三代镇北，周眉的叔叔伯伯大多都战死了。阿爹领着军队驻扎在北疆，带着娶了娇妻，才做了爹爹的大哥。年前传来战报，大哥也死在了漫天黄沙里，独留大嫂一个人拉扯着小侄子。

周眉送过许多周家儿郎出征，这次送的，是二哥。她有些踌躇，二哥素来好文不好武，是有名的才子，便是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胜二哥一筹。

周眉“二哥往了寒苦贫瘠之地，可还有归期？”

周眉怀着几分敬意，彰显着应有的得体与疏远。周眉知二哥的待她的好，知战场的凶险，后音微微颤抖。

周眉“二哥，我能等到你回来吗？”

北疆的琵琶声催耳，万仞山中白云城的轮廓与长安相应。周道高高骑在马上，腾过长安的大街小巷。

周道“我若要回，是会给你书信的。”

那几声熟悉的音，使周道也贯穿了垂柳之情。他伸出穿戴金甲的臂，用手去摸她的头，再将手收回，面上一派温润的笑意。

周道“到那时，要你迎我回来。如若爷爷同意，我还可以带你去领略北疆的苍茫天色。如何？”

周眉“骗人。”

周眉伸手抓着人的袖子不放，鼻尖泛着酸，强忍住盈在眼底的波光，还放纵着自己的任性，那是她的二哥啊。

周眉“你骗人，北疆是蛮夷之地，我不要你去。”

周眉憋红一张小脸，背脊一颤，大概是春风作祟，推动着她的步伐，一时间她想逃进离长安的繁华，她像个孩童般由着自己的肆意，伸出袖子试图捡起眼底大把大把落下的珠子。

周眉“我不要……不要你去受委屈。”

周道朝北望关楼，楼阁似乎隐隐在风沙中崭露头角。往来几千里，势必撼天动地。 他不惧沙场上刀剑尝血，而眼前的清泪，倒是将他击个粉身碎骨。旋身下马，轻将她拉至跟前，借来翠绡为她封泪。

周道“此行太沉重，二哥只想了无牵挂，痛快一去。”

周道“若我不受委屈，普天之下的王土便要饱受委屈。其中的本质关系，你该是知晓的。”

喟叹在天地中回响，这身重担压迫得太紧，他们知这一别，归期难定，生死难卜。

周眉扑进那人怀中抽泣着，做着她的黄粱美梦。任谁人斥责她也毫不顾及，但那风声太过疏狂，生生将她打醒。

周眉“二哥，阿眉送你。”

周眉抬头看他，恰被天的亮刺伤了眼，他身披盔甲渡了一层金色的光，如此明快。

周眉“我原先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如今是我不如你，倒降了自己一截。”

周眉“待你归来，校场比试一番。”

英雄气由这身行头生起，从周道的鞋履上升至头顶。千秋凛然，三足鼎中知味久。他借这秉承五铢钱大业纵横捭阖的神气睥睨马鞍上肩负的天下，却被马鞍下痴人的话语惊得一言不发。

他曾以为会通透她的心思，现下看来，倒是他自大了般。周家的女儿哟，哪个不是巾帼英雄？

周道“珍重。”

周道吐出胸腔中的孤寂，寥寥山水，借月留云，他朝周眉深深望去，好似春令中最后一束梅对神的恳求。

周眉扯出几抹笑来，倒显得过分苍凉。将他眼底的恳求看得真切，将手里的剑穗交到他手上，只应他所愿，再拜。

周眉“你且为天下所赢，待凯旋归来，邀我去北疆领略你的风光。”

周道的前路是戈甲相拨，斩去旄头。千秋青史在他脚下疾行，“嘚嘚”声随风潜入周眉耳中。

周眉“阿眉等你。”

那一年，周眉十四岁。她送走了父兄，而独留家中幼侄寡嫂。一大家子的重担压在了阿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