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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拜入江家门下一事于仙门百家来说既是福也是祸,但一来战时能有如此强援本就不易,二来云梦江氏正是鼎盛,又与金家有姻亲关系,除了四家外的另外三家出门干预,其他的小门小户怕是在三毒圣手面前说不上半句话。
庆功宴上,江澄先领着魏无羡同江氏门生见过,内门的如江枕流等是早便知道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大师兄的,只不过同江澄一样、没想到竟与夷陵老祖是同一人罢了,众人消弭了先前的误会,也因着魏无羡在监察寮出手相救而对他心存感激,不多时候已经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喝酒谈天,江枕流笑嘻嘻地凑在江澄身边道:“我本还以为师兄是给我们寻了个厉害师侄回来——”
被江澄偏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赶紧正色朝魏无羡敬酒:“——江漱见过大师兄!”
魏无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江枕流方才声音不小,他坐在江澄另一侧,早将他打趣的那句话听进耳朵里,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憋着笑道:“不是早就见过,六师弟太客气了。”
那个“六”字咬得重,听得大家都擎着酒杯笑,众人互通了姓名与门内排行,魏无羡一一应了酒,转头看江澄时眼里带着些酒后的薄雾,同先前战场上的阴鸷判若两人,其中的笑意也真挚,又挽起嘴角道:“二师弟不同师兄喝一杯吗?”
江澄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打量了身旁江氏众人,戏谑地一笑道:“那我就代表诸位师弟,恭迎大师兄回家。”
01
大抵前一夜的热闹仍让魏无羡心有余悸,他自问蹉跎在世间二十年,所得到的善意竟不如几个时辰内之多,他感觉从前所模糊的善恶的概念在渐渐复苏,也懵懂了应当试着像一个凡人一样去回应关切。
枝上花露正映着他的脸,仍然是苍白,额角有蜿蜒的青筋,但比起先前在乱葬岗时勉强多了些活人气。他在原地踯躅了一会儿,正欲回去,却不妨转身时正与另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若是在从前,魏无羡是万不会被人靠得这么近而不发觉的,但可能置身于江氏营帐让他莫名多了些安全感,他大惊之下立刻下意识戒备,笛子举起一半才看清来人——并非他以为的江家人,而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蓝曦臣。
魏无羡将笛子在掌中转了个圈,抱臂后退了一步,沉着嗓子同他打招呼:“泽芜君。”
“魏公子,早。”蓝曦臣笑道。
确实很早,魏无羡腹诽道,江家营地还没有动静,泽芜君就挑这时候大驾光临了,他内心思量一番,试探道:“我家宗主还未起身,泽芜君未免来得太早了些。”
蓝曦臣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倒也不疾不徐微笑答道:“涣叨扰,是有事请问魏公子。”
魏无羡冷笑一声:“问我?泽芜君怎么就知道在下会早起呢?”
蓝曦臣淡淡道:“远远看见魏公子独自在此。”
魏无羡一挑眉,声音又冷了几分:“是因为泽芜君要问在下的话,不方便别人听见?”
蓝曦臣摇摇头,仍是一副磊落神色,也不怪罪魏无羡的冒犯,认真解释道:“也并非如此,只恰是个谈话之机罢了。”
似是确认了蓝曦臣所言不虚,魏无羡沉吟半晌,终于道:“泽芜君有什么事?”
蓝曦臣轻咳一声:“忘机担忧魏公子安危,”他毫不避讳道,“而涣却担忧忘机安危。”
“兄弟情深,”魏无羡漫不经心地点评一句,“所以?”
蓝曦臣拱手一揖:“还烦请魏公子告知,忘机现在何处?”
魏无羡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没想到又一个找他打听蓝忘机下落的,不耐烦间也没多思量那句有关蓝忘机担心他安危的暗示,只摆摆手嗤笑一声:“你们蓝家人,我怎么知道在什么地方?”
蓝曦臣讶异道:“忘机未同魏公子一道?”
魏无羡突然绷紧了身子,戒备地将笛子横在两人之间,一字一顿地反问道:“泽芜君怎么断定含光君同我一道?”
“忘机离开后不久,涣曾收到他的书信,”蓝曦臣将一张信笺从怀中取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涣并无冒犯之意,只是——”
“——只是怀疑我暗害了含光君?”魏无羡抬高了声音打断他,语气森冷,笛上隐有鬼气,“泽芜君还待如何?”
“魏公子误会了!”蓝曦臣也赶紧提高了声调道,“涣只是许久未得到忘机消息,心中焦急,这才来请问魏公子——”
“我若要害他,为何偏要等他给蓝家传信才动手?”魏无羡冷笑一声,“我看他可怜才勉强收留,至于他之后的去处,又与我何干?我一个恶人偶然大发慈悲做了善事,却不料转头便被他亲哥哥兴师问罪,可真是——”
“——”
“魏无羡!”
魏无羡话还未说完,便听江澄突然在不远处的帐内叫他:“你又死哪儿去了?滚进来给我换药!”
江澄插话插得突然,魏无羡和蓝曦臣面面相觑,同时向帐篷的方向看去,不一会儿便见江澄只披了外袍掀开帐子出来,里头白色的里衣敞着口,露出层叠的、解了一半的绷带,一手按着腰上伤处,一手撑着帐门,见到蓝曦臣也愣了一下,尴尬道:“泽芜君。”
他仿佛也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退回去换好衣服,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将外袍裹了裹,远远道:“让泽芜君见笑了。”
“不知泽芜君清晨来访,有何要事?”
“泽芜君不过散步到此,和我随意聊聊。”魏无羡接话道,看也不看蓝曦臣一眼,蓝曦臣只好点头默认,也不再久留,同江澄打个招呼便先行离开,魏无羡将笛子插进腰带,空了两只手来扶江澄,当真道,“你是旧伤复发了?快给我看看!”
江澄由着他把自己搀回帐子,并不搭理一旁紧张兮兮要给他看伤的魏无羡,方才魏无羡同蓝曦臣的对话被他在帐子里听了个完整,自然也没漏掉那句“忘机担忧魏公子安危”,再想想他之前在伏魔洞中所见,这蓝二公子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却没想到连他亲哥哥都有意助力,当真是魏无羡说得好:不愧是兄弟情深。
魏无羡已经拆开他腰上绷带,江澄却迟迟不答话,魏无羡拿来一旁桌上的伤药,当然不会傻到真以为他是疼到说不出话,只好叹口气道:“你方才听见了?”
江澄这才回过神瞪他一眼,心中有些难以分说的怅然若失,半晌才冷哼一声道:“听了两句,都要吵醒聋子了——你怎么又和泽芜君过不去?”
魏无羡满不在乎地道:“泽芜君一早便来问我要他弟弟——笑话,那又不是我弟弟,关我什么事?”
江澄一愣,心说还不是因为你个傻子自己晕了,反正我当时看了蓝忘机那如丧考妣的脸,那可是相当关你的事。
但想了想也不愿挑明,倒是魏无羡有些紧张似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呀,早就同你说,我有事要办,同他分道扬镳很久了。”
这一段便是他们回渭城前那段谈话,江澄点点头,他自然不会不信魏无羡的说辞,只是接着问道:“你说你有事要办,办完没有?”
魏无羡笑道:“宗主放心,已经差不多了。”
江澄倒不追问,只是嘱咐一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魏无羡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折腾好他腰上的绷带,又替他将中衣从一旁的架子拿过来,轻笑一声有些埋怨道:“我昨晚劝你少喝点酒了,你看看你这伤,还想不想好了?”
江澄愣了愣,卷起一旁换下来的绷带往他身上一甩,那姿势同他使紫电时如出一辙,魏无羡往后一躲,听见江澄心虚地吼他:“你要是敢出去多嘴,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魏无羡躲开一击,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昨日江宗主刚让我重回江家,今日就要杀我灭口,我可真是好伤心啊!”
“伤了就别要了,反正放在身上也是累赘。”
“那怎么行,一颗心是小,但我这心里还有宗主您,可不能一遭扔了罢。”
江澄一愣,一巴掌照着魏无羡兜头劈过去:“魏无羡!你肉不肉麻!”
魏无羡侧身往他床上一滚,仍是笑嘻嘻道:“我对宗主衷心可鉴,宗主要不要看看?”
……
回答他的是江澄跟上来的一脚。
俩人闹了一阵,江澄起身束发准备去巡营,魏无羡安静了一会儿,也跟着他起身,靠近他身侧道:“我做的那件事已经有了眉目,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如实同你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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