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入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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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魏无羡的母亲曾师从一隐士名为“抱山”，世人有道其道法万象皆传与其母，母又传子，而魏氏夫妇亡故之后，这不入世的玄妙之法便皆托付给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是以这世上有多少对着那道法垂涎的狂徒，便有多少柄利刃悬在魏无羡的头上。

只可惜无字天书事假，魏无羡为藏色散人之子却是真，他能活过弱冠又六年，还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得一身本事，便已是他爹娘留给他为数不多的福报了。

“只不过‘福祸相依’这话倒是不假，”魏无羡翘着脚靠着石壁，江澄在他不远处运功疗伤，不便开口与他搭话，便只抬抬眼皮向他看了一眼，示意自己听见了，魏无羡冲他笑笑，这才接着道，“若非温家步步紧逼，我也没那么巧能遇见江宗主呀。”

江澄运功过一个大周天，吐息之后才白他一眼，听他这话却总也不是滋味，如果可以，他何尝不希望这人的福是天赐，而不需以“祸”来成全，但江澄此人论起尖酸刻薄没人比得过，可要想叫他安慰两句，却得搜肠刮肚老半天，魏无羡权当他仍在调息不便开口，又见他神色不虞，便忧心忡忡地转了话头问：“怎么，灵力还是流转不畅吗？”

说话间已经探身过来要探江澄的脉息，江澄怔怔地由着他冰凉的手指摸上手腕，魏无羡在他面前垂眸，神色认真：“我未见什么异常，还是你们修仙之人，脉象本就和常人不同？”

江澄仍是无动于衷，看神色是真有几分魏无羡不由得握住他的手腕，凑近他迭声问：“江澄？江澄！你怎么样？！”

江澄这才抬眼往他脸上一扫，见他不过瞬息便已在额角落了冷汗，如梦初醒般眨眨眼，轻声应了一句：“嗯？”

魏无羡急道：“我问你有事没有！”

“没有，”江澄皱皱眉，又低头看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原先想说的话便搁置下来，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你手好冷。”

魏无羡哭笑不得，这手收回来太刻意、放着又怕江澄嫌冷：“我真的多谢江宗主关心——我方才还以为你运功出错，走火入魔了，”魏无羡松开手，自己往掌心里呼了几口气，对着搓了搓，“吓得我一身冷汗。”

江澄也道自己这一下关心魏无羡的手关心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就端起宗主架子，轻哼一声道，“你可别自作——”多情还没说出口，正赶上魏无羡揉着手指看过来，眼尾上挑的弧度柔软，和初见时候的狠厉判若两人，他便突然省起这人心思有多敏感，人生第一次提醒自己要口下留徳，却不料矫枉过正，“——自己也多注意些，我好得差不多了，你别再给自己折腾病了。”

这样一番切切说出口，魏无羡也顾不上折腾他的手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江澄边上，伸出一根指头点在江澄额上：“你知不知道鬼道有门禁术叫做‘夺舍’？我觉得你今天不太正常——我问你，我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他口里打趣，心里却对江澄的话是十分受用的，他先做浪子，后又被逼成为恶人，遇见江澄本已是幸事一桩，万没指望过有人能这样盼着自己好的，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从心底里涌上一股热气，连被江澄嫌弃过的手指都变得暖了。

“一边儿去，”江澄黑着脸挥开他的手，但话是他说的，又不能囫囵再吞回去，便只能寄希望于魏无羡早点忘记这件事，便顺手从他腰上解下水囊，飞快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嫌弃道，“你这水里怎么一股酒味儿？”

“本来就是用来装酒的，”魏无羡看着江澄脸上风云变幻，心里忍不住偷笑，倒也识相地接过他的话头，“这些日子你伤着，才盛水喂给你喝的。”

“酒呢？”江澄问。

“我喝了啊，”魏无羡挑挑眉，觉得江澄这句问的莫名其妙，“难不成直接倒了？”

“啧，”江澄又喝了口水，这才道，“你不是还欠着我半坛吗？”

“我也没说不还，”魏无羡转转眼珠，突然笑道，“还是江宗主自己想喝酒了？”

江澄也不说是与不是，只是嫌弃地看了一眼魏无羡：“算了，料你也没什么好酒。”

“是啊，魏某如今吃穿用度，还全仰仗江宗主接济，”魏无羡伸伸胳膊，外袍的袖口里还有暗纹的莲花样式，“江宗主这么大方，不如好人做到底，再请我喝次酒罢？”

魏无羡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江澄迎着他的目光心念一动：从知道魏无羡身份起他便有意接纳这人重回师门，不仅是了他父亲在世时的一桩心愿，其中大抵也包藏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但他一直担心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也怕魏无羡误会他别有所图，是以一直没有主动开口，此番他也拿不准魏无羡此言到底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斟酌了半天才道：“我的确不缺酒，只缺一个喝酒的人。”

魏无羡哈哈一笑：“那正巧了，我别的不会，喝酒倒是很在行的。”他谨慎地顿了顿，语气中拿捏正好的踌躇满志盖着一点紧张，“江宗主可有意，收一个很会喝酒的客卿？”

这话江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惊喜之余又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犹疑：原来他们两个早想到一处去，只不过又都担心对方有所顾虑罢了，魏无羡连云梦江氏的客卿都肯做，还有什么不能够的呢？

江澄故意摇头道，“不收。”不等魏无羡反应，他又接着道：“客席上不会有你的位置。”

魏无羡神色暗淡下去，撇着嘴道：“我吃很少的，也不占地方。”

“你若来，先去江家祠堂见江氏先祖和我父母亲，再等我请江氏清心铃来，”江澄好笑地拍拍魏无羡突然抬起来的脑袋，清心铃意味着什么，哪怕自小不长在江家的魏无羡也一清二楚，他的指尖在发抖，听着江澄的话就好像捧着一块稀世珍宝，是他从前不敢肖想的，“你虽未正式拜师，但门内按年龄排序，爹在世时也将你的名字写进了内门弟子簿，看来本宗主、终于也得叫一声‘师兄’了。”

魏无羡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澄，而江澄含着笑意回看他，薄唇也不如往日一般凌厉了：“我住的小院有间空房，回头换个大床……？”

他被惊得一咳嗽，因为魏无羡扑过来，死死地、将他抱在怀里。

江澄不再说话了，只是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儿，魏无羡终于低声叫他：“江澄——”

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