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后边的事江澄觉得不提也罢，左右他这个仇是没报成，一宗之主放了狠话却出师未捷，实在是叫他有点拉不下脸；不过魏无羡死没死他倒是不清楚，兴许是死了，但也兴许祸害遗千年，挖个坑埋起来养一养，没准就活了。
江澄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夷陵老祖原来这么脆弱，他不过气头上随口说了两句，连真本事都没拿出来，就眼瞅着魏无羡瞬间脸如金纸，肩上血流如注，抖着嘴唇呕出一口血之后就往地上栽，别说江澄离他一剑远，便是恰好站在他身后的蓝忘机都没接住，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蓝忘机难得皱了眉，也顾不得同江澄算账，几乎是迅捷地蹲下身把人扶进怀里，面色凝重地探他的鼻息和脉搏，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白瓷瓶打开。
江澄在同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又生生顿在原地，看了看蓝忘机明显颤抖的手指，又看了看安详地由着他摆弄的魏无羡，突然出声冷笑道：“原来如此，我倒没想到——夷陵老祖，死生不忌、男女通吃，而含光君……”
“住口！”蓝忘机拔高了声音喝道，猛地抬头瞪视江澄，浅色的瞳仁里波涛汹涌，一副真正动了怒的样子，“出去。”
江澄又看他一眼，脸上神色带着探究与轻蔑之意，他从前并非一个会对他人私事多嘴多舌的人，今日挖苦起人来却愈战愈勇，被蓝忘机喝止之后尤甚，他冷笑着往外走，边走边道：“含光君谈风月江某管不着，但如今大敌当前，还是千万不要失了分寸才好。”
“江晚吟。”没想到蓝忘机又叫住他，江澄回过头，正对上他一言难尽的神色，仿佛叫一声他的表字就要脏了舌头一样，“江家打算如何行事？”
“这就不劳含光君费心，”江澄还是挂着一副冷笑，细眉薄唇的样貌像他的言辞一样刻薄不留情，他将紫电在指上转个圈，好整以暇道，“江某回家后自会去信蓝宗主。”
他嗤笑着走远，顺手拍了拍洞口凶尸的脑袋：“也不知道泽芜君知道你如今身处乱葬岗，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02
江澄心道蓝忘机在这个关头不可能放下魏无羡来找他算账，因此痛快地占了好一通嘴上便宜，像是把这些天来的气一次性出完一样，接着一个翻身上了剑，堪堪躲过蓝忘机盛怒之下捏在手里的禁言术，却并不觉得神清气爽，反倒愈发觉得心神不宁，连带着看天都觉得疑云密布。
暴雪又将至，三毒剑后已经追逐而上呼啸的狂风，江澄将灵力注于剑内，暗暗催促着佩剑向前，一路上又将新的情报思索明白：
头一件便是江枫眠夫妇之事，现在看来果真另有隐情，更何况蓝忘机信誓旦旦担保魏无羡，江澄向来不喜蓝忘机是一回事，但含光君素有善名，也不至于在此事上有所欺瞒；
那么既然罪魁祸首并非魏无羡，那天底下有理由和能力置江氏前宗主和其夫人于死地的，只要稍微想想便知多半与温家脱不了干系；
再来便是早已想到的，温家发兵云深不知处的由头大抵也是蓝忘机，他们之间什么旧情暂且不管，但从他二人对话中江澄基本已经确定了蓝家的想法，泽芜君虽是君子，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而且看来蓝曦臣应当已有谋划，蓝忘机虽然如今流落在外，但对兄长所谋之事大概也有所了解，出言询问江澄，也是因为蓝家有与江家联手之心。
江澄合计到此处，便知仙门百家只差振臂之一呼，伐温之日指日可待，只是云梦泽尚且冰封，看来还待稍安勿躁，仔细谋划一番才好。
转眼间已到了莲花坞的门口，今年因着丧事，连过年的对联桃符都没有挂上，整个大门在严冬里冷清又肃穆，江澄脚下生风地往门里进，正与要出门的江汣碰个正着，：“师兄回来得正好，”江汣收了灵符，拉着江澄往回走，边走边道，“金宗主刚才来了，正在书房等着。”
“来得正好，省得我往兰陵跑一趟了。”江澄点点头又吩咐道，“还有几家宗主在这儿？一块请到会客厅，说我稍后就来。”
江汣应声去了，便由江澄独自回了后院，金子轩举着茶杯子站在书房的门槛上踮脚，看见江澄远远过来长舒一口气，这才掀开盖子抿一口，被凉茶冻得一哆嗦，又听得江澄道：“姐夫，踩坏了我的门槛，可是要赔的。”
金子轩举着的茶杯在唇边不上不下，站在门槛上也上下不得，正是一个莫名的窘境，好在江澄良心发现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下：“怎么不进屋里等，外头不冷么？”
“哪比得上兰陵。”
金子轩干咳两声，赶紧转头进了屋，江澄在身后把门关上，房内的炉火这才兴旺了一点，“这回是聂家找了你，还是蓝家找了你？”江澄请金子轩入了座，也不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又有什么打算？”
金子轩沉吟一阵，眉目间闪过若有若无的焦灼，终于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温家多行不义，金家会响应伐温一事。”
“我想也是。”江澄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是放松甚至是懈怠的，仿佛终于卸下了一个重担，但他的神色却很坚定，犹一双眼睛锐利无比，又像星子灼灼闪光。
金子轩本是两手交叠在桌上，正襟危坐，这会儿细细打量江澄几眼，突然福灵心至地笑了：“原来澄弟也有了打算。”
他也终于放松下来，变得像平常的一个清贵的世家公子，尽管眼底仍带着疲意，却也遮不住他的俊美，“本来我还道说客难做，尤其我同你认识也十多年，就从没见哪个能劝动你，”金子轩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江澄，“泽芜君分身乏术，是赤峰尊带着他的手信亲赴兰陵，告诉我蓝、聂两家已经联手，问我是否有心响应——”
“顺便再让你来云梦走一遭，看能不能劝江家入伙？”江澄轻笑一声，也不否认自己有心，只兀自细读泽芜君的那封信，正读到“况蓝氏之兴悲，良有以也；百家之流涕，岂徒然哉！”[1]一句，不由得感叹道，“泽芜君这封檄文，果真有两下子。”
“你可别再给我烧了。”金子轩哼一声，定心丸已经吃下，他平素的做派便又端起来，但仍有些疑惑道，“赤峰尊摸不准你的态度，所以才请我走这一趟；但其实就连我也看不透，你怎地这么快便改了主意？”
换江澄斟酌半晌：“我细查了爹娘之事，也许并非夷陵老祖所为。”
金子轩懂了他话中深意：“你心中所想的，可有凭据？”
江澄道：“暂时没有，只是丧礼过后温旭私下找过我一回，劝我同他们联手除掉魏无羡。”
“确实来得太巧了些，”金子轩赞同道，“这岂非也说明他们太过有恃无恐，也并不在意你怀疑到他们头上？”
江澄捏着拳头冷笑道：“那便走着瞧，他们这个太阳，究竟要几个后羿能射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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