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润玉还跪着做什么?
润玉见他说完邝露还没什么动作,皱了皱眉。
邝露干巴巴地回了句:
邝露君臣之礼不可逾。
润玉气结:
润玉好,本座恕你无罪,上元仙子可愿起了?难不成上元仙子是想让本座扶你起来?
邝露邝露不敢!
邝露连忙站起来,然后问道:
邝露陛下,可要传膳了?
润玉不吃了!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润玉没好气地冲了邝露一句。
邝露那陛下用些糕点吧,今日这桂……
润玉不用!本座要去上朝了。
邝露可是陛下,现下还未到朝会的时辰。
润玉……
润玉朝窗外望去,果然,晨光熹微,看起来不过卯正一刻,离朝会时辰还有好些时间。
润玉你且安静些,莫要吵着我……本座看书。
语塞了很久的润玉说出这句话后便板着脸看向手中的书,未再看邝露。
一旁的魇兽感应到自家主人微妙的情绪,便跑到润玉面前,蹭了蹭润玉的腿,润玉摸了摸魇兽的头,然后摆了摆手,让魇兽自己先出去玩。
魇兽看了看润玉,又看了看邝露,表示自己实在理解不了人类复杂的情感,它还是不掺和其中,继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兽吧。
目送着魇兽出了门,润玉拿起手中的书,翻了一页,依旧未理邝露。
邝露担忧地看着正生闷气的润玉,可她不知道润玉为何生气,只能斟酌着用词,犹疑地开口问道:
邝露可是邝露说错什么话惹陛下生气了?若是如此,陛下便罚邝露吧,怎么罚都好,何必拿自己身体置气?
一句话,便让润玉气消了很多,可随即润玉又生起气来,这次气得是他自己,怎么因为邝露几句话几个动作就又气又喜的?
意识到什么,润玉身子一僵,制止了自己想要抬头去看邝露的想法,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邝露陛下……
润玉传膳吧。
邝露还想说什么,润玉出声打断了她,听到润玉说要传膳,邝露脸上表情一松,应了声:
邝露是!
便转身走出门为润玉准备吃食去了。
润玉缓缓抬头看着邝露的背影,心头思绪万千,一时是邝露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笑,一时是邝露惊慌失措地朝他跪下,一时是邝露决绝的向他表着忠心,可最后停驻在润玉脑海里的却是那夜邝露看着他不再有一丝爱意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润玉邝露!
邝露怎么了,陛下?
润玉回过神来,邝露正在为他布菜,听到润玉唤她的名字,她疑惑地看向润玉,润玉这才发现他那句“邝露”喊出了声。
润玉无事。
润玉不敢看邝露的眼睛。
用完膳,润玉去上朝,朝会上一众大臣又奏请他立后纳妃,还举荐了很多人选,润玉看向台下一身黛青色锦衣朝服的邝露,她听得很认真,似乎在替他分析谁是最合适的人选,有时她会皱眉,有时她会赞同的点点头。
天帝陛下收回目光,然后从一众仙官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在邝露身上打了个转又迅速移开。
润玉上元仙子,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邝露微微有些诧异,走到殿前俯首一拜:
邝露陛下,邝露认为各位仙君所言不无道理,众族仙子中不乏聪慧灵秀之人可堪此位,陛下也……
润玉好了,不必再说了!
上元仙子还未说完,便被天帝陛下一声厉喝给打断了,一股无端的怒火蹭的从润玉心底升起,几乎就要压不住了,但当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润玉早已学会怎样隐藏自己的情绪。
努力压下心头之火,润玉缓缓开口:
润玉众卿家所言确有其理,但本座早已言明要修太上忘情的大道,不会再对任何一人动情,如若立后,天后备感冷落,有朝一日变成先天后那般的人,众卿家可否担当得起此罪责?
此言一出,先前雄辩滔滔,谏言不立后会有如何如何危害的众仙官立即噤若寒蝉。
神仙也有七情六欲,而女子一般重情且多情,倘若天帝真的已经太上忘情,心如止水,难保天后不会因此心生不满,从而惹出什么事端来。
就算天帝陛下未曾真正太上忘情,可他心里只有先水神,这样事情就更有可能如天帝陛下所说的那样发展了。
当然,不是所有女子都如荼姚那般歹毒善妒,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推荐的人选不会变成那般模样,想起先天后荼姚背后做的那些事,众仙官心里不禁都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提有关立后纳妃的一个字。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是如此正气凛然,但只有润玉自己知道他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太上忘情?
曾经润玉是真的想要太上忘情,因为对锦觅的求而不得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执念,发动了天魔大战,后来,锦觅以身止战。
润玉清醒过来,看到他四周尸横遍野,从一个个或是天兵或是魔兵的尸体上流出来的鲜血积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洼,浓重的血腥味堵得润玉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润玉终于意识到,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润玉下了罪己诏,决心修太上忘情,化天地,见众生,做一个称职的天帝。
放下锦觅很容易,润玉曾以为这很难,但不知在哪一天,润玉就发现他很久没有想起锦觅了,不是刻意遗忘,也不是装作不想,而是真的放下了。
有时候,放下是一个漫长而又久远的过程,有时候,放下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放下了锦觅,润玉却仍然没有忘情,而不能忘情的原因,润玉花了很久才发现。
再次看向台下的邝露,邝露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懊恼,似乎很是后悔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
润玉心头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摆了摆手道:
润玉好了,今日就这样吧,众卿家如无要事启奏,便都退了吧。
闻言,众仙如蒙大赦,高呼一声臣等告退,便都退了下去,邝露也一同退了出去。
人群中,月下仙人和彦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随后又了然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瞬间,九霄云殿之上便只余润玉一人。
润玉坐在殿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润玉淡淡一笑,站起身走下殿台,慢慢走出了九霄云殿。
回到璇玑宫时,润玉意外地看到了两个人——月下仙人和彦佑,两人正坐在石桌旁饮酒交谈,笑得异常开心,见到润玉回来,两人笑得更欢了。
润玉叔父,颜佑,你们怎么来了?
彦佑天帝陛下好大的架子,怎么这里我们来不得?
颜佑放下手中的酒杯,促狭一笑。
润玉没理颜佑,看向丹朱:
润玉叔父?
月下仙人果然沉不住气,抬手变幻出一根红线来,递到润玉面前,嘿嘿笑道:
丹朱小玉儿……
润玉面色一窘,这是什么鬼称呼?
月下仙人仿佛没看到润玉脸上的不情愿,兀自说道:
丹朱小玉儿,叔父给你牵个好姻缘,怎么样?
听了丹朱的话,润玉下意识地开口就拒绝:
润玉叔父,我早已太上忘情,不需要任何姻缘。
丹朱好吧,我本来是想给你跟小露儿牵红线的,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去给小露儿另外找个好……仙……君……吧。
‘好仙君’三个字被月下仙人拖得极长,说完佯装要走,彦佑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饮酒看戏。
润玉如果叔父能为邝露找个好姻缘,这自是极好,届时我也会为邝露感到高兴的,只是这人选方得得到邝露同意才可,叔父万万不能擅自给邝露系上红线。
听到润玉这么说,彦佑朝其翻了个白眼,心想,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颜佑眼珠子转了转,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彦佑你自己要做孤家寡人,干嘛非得拖着小邝露呢,可怜那样鲜活的一个美人哦,跟着你都快变成木头美人了,哎哎哎,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
润玉我何时拖着邝露了?
彦佑你明知道小邝露心系何人,还说什么需得她同意的话,你若对她没有心,就应该让我们直接把红线给邝露系上,说不定系着系着就系出感情来了。
润玉无视了颜佑后面所说话,直接问道:
润玉她心系何人?
丹朱不是吧?
月下仙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润玉:
丹朱大龙啊,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润玉当然知道,但他却选择装作不知道,一直忽视着邝露对他的情意,忽视着忽视着他便真的看不到了。
不,也许不是他看不到了,而是一直以来他们都弄错了,其实邝露从未心悦过他。
总之,润玉不确定了,所以,润玉才会那样问。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邝露曾心悦过他,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忽视中累了倦了便放下了,所以,也许她早已不再倾心于他了。
这样的可能,润玉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彦佑他,不知道?月下,你觉得那可能吗?
丹朱是哦,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天界,哦,不,这六界恐怕都没人不知道!
月下仙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彦佑要是他不知道,今日在朝堂上为何故意问邝露小美人儿对他立后纳妃的意见?我看啊,他是明知道邝露会怎么答才那样问的,可惜啊,啧啧啧!
颜佑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一口饮尽,最后砸吧砸吧了嘴。
润玉沉默不语,那些冠冕堂皇的解释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彦佑怎么样,今日小露珠在大殿上说的话,你听了有何感受?
颜佑挑了挑眉,本想再说些风凉话刺刺润玉,可看到润玉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便道:
彦佑我只想提醒你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润玉似是受到极大震动,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半晌,润玉终是开了口:
润玉叔父,那红线真的有用吗?
丹朱怎么说话呢?我的红线怎么会没用?我的红线有大大的用处!
月下仙人气得跳了起来:
丹朱何况小露儿倾心于你,我的红线就更是锦上添花了,若你二人系上我这红线,一定能恩恩爱爱到永远!
润玉倘若,她不再倾心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