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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龙台

风邪草

其实,从两个月前开始传播的种种有关城主伤愈、苏醒的消息,都是天凝刻意安排的假消息。

七十年来,一度兵败被赶出浮罗山的白渊族从未放弃过夺回自己的领地,他们甚至想做第九荒的霸主,奴役包括荒越族在内的、第九荒大大小小的民族。他们也自建军队,训练兵士,还建立了政权,推举出了一族之皇者。他们还跟第八荒的项族达成协议,以项族为大,年年对其朝拜进贡,才被允许使用第八荒边境、归项族所有的一块弹丸之地,在那里安营扎寨。

七十年来,白渊族曾经三次向荒越族宣战,想夺回浮罗山的主权,只不过,三次都是以战败收场。

但是,他们的兵力在增强是事实,战斗经验在增加也是事实,三次战争,他们一次比一次难以战胜,也是事实。

七十年前的他们是一盘散沙,面对荒越族的进犯,遥的是匹夫之勇。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术谋略他们懂了,文官武将他们也有了,强大的财富、庞大的军队,他们也逐渐累积了起来。族中的能人异士更是纷纷自荐,齐齐要为族皇效力,为族人讨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整个第九荒都在传,白渊族再一次向荒越族宣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为了这一战,近年来,白渊族厉兵妹马,做了很多准备。早在很久以前,荒越这边就得到消息,白渊族的女皇哥舒意不惜一挪干金,从第五荒买来了一批炼术师,这些炼术师大多精通邪门之术,有人能把谷草炼成上等的大米,有人能把温驯的动物炼成吃人的猛兽,还有人能炼造出任何人见所未见的残酷兵器。而在这些炼术师当中,有一个名叫班媛的女人最得女皇的欢心。

因为班喂为女皇炼造了一批杀手。

那不是普通杀手,那批杀手被女皇统一命名为死士。视死如归的勇士。

白渊族的人素来崇尚妖邪之术,这是十荒中人都知道的。他们认为普通人终究是肉体凡胎,哪怕把武功练得再高,以血肉之躯上阵,能力也有限。所以,若能令普通人突破普通人的极限——班媛便向女皇进言,提出了炼造死士一说。

他们捕捉了浮罗山一带的某些妖擎,将其精元抽出,再注入他们精挑细选的本族勇士的身上,这些勇士便会因此获得跟其对应的妖掌一样的能力。比如,若是一个人体内被注入绍鼠精的精元,便可以一步十丈,行动迅如闪电;若是被注入了黑熊精的精元,那人便能够碎木断石,力大无穷;若是获得了穿山甲的精元,则可以入地;获得鸿鹉的精元,则可以飞天。

近来,死士们也已经暗暗地有所行动了,前不久,他们便刺杀了荒越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还烧了城中最大的一个粮仓,甚至还有人钻地潜入城主府窃听消息。据探子回报,哥舒意还想派死士公然行刺厉朝欢。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所以,天凝当机立断,对外谎称城主已经苏醒,会亲自主持祭天仪式,实则安排别人假扮城主出现,并且在夜龙台和城内各处都设了埋伏,等白渊族的死士现身。

她想活捉一名死士。

她对外宣称,布这个局是为了诱敌深入,我中捉鳖,其实,她还有一个暂且不能对外人道的目的。

活捉死士就是这个目的。

现在,棋盘已经铺好,棋子也已经落下,没有令她失望的是,想跟她对奔的人果然来了。

当天凝飞身迎向那些漫天飘飞的柳叶时,她忽然看见一片片柳叶竟然全都变成了绿色的飞刀。

薄如蝉翼,却能削金断石的飞刀!

有一片正和她的衣袖擦过,“喂”的一下,在她的衣袖上割开了一道。她能清晰地听到布帛裂开的声音。

布帛裂开的时候,她还看见了城楼上那个发出柳叶刀的人被大风吹开了斗篷的系带。

斗篷被向后掀落,那人并不在意,仍然如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地站着。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

这时,天际的微白再添了几道,天更亮了。这天是个阴天,看不见朝阳,只能看见东边天空有厚厚的云层,几道光透过云层照在黑衣男子脸上,他的容貌清晰可辨。

他身躯伟岸,肤色古铜,五官好似雕缕一般深刻分明,竟是难得一见的英武之姿。剑眉之下的那双眼睛尤其好看,眼仁漆黑,若一汪深潭;微微斜飞上扬的眼角也有着精致而优雅的弧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需要。然而,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里面却空若无物。那一汪深潭也不见半点儿水光,与其说是深潭,倒不如说是黑暗的深渊更为准确。天凝只是和那双眼睛对视一瞬,便觉得浑身不自在。那种空若无物,是一种蔑视众生的冷漠,是一种对万物都没有一丝悲悯的绝情。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天凝。夜龙台上那道纤瘦却硬朗的身影几乎与自己袖间的柳叶刀一起划破这欲明还暗的天空,自己这边,有万箭齐发的阵势,对面,却是孤身一人,一人能抵万箭的从容,她的阵势丝毫也不输给自己。

他见她拔出腰上佩剑,一挥剑便斩落了大片的柳叶刀,他那双空若无物的眼睛里,黑暗便更浓了。

他知道他遇上劲敌了。来荒越城之前,被死士们称为祖母的班媛曾再三叮嘱过大家,她道:“除了城主厉朝欢,荒越城中还有一个人是你们必须对付的,那就是大将军华天凝。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能杀死华天凝的机会,只要有机会,就要杀了她!切记,杀了华天凝!杀了她!杀了她!……”

这一刻,祖母的声音像一个魔咒,在他的脑海里回旋,他突然再一次聚力于掌心,掌心瞬时凝起一团玄光,他狠狠将玄光一推,玄光化作无数柳叶,冲射出去,柳叶又再纷纷变成了飞刀。

天凝已经明白过来,能够化叶为刀,对方的体内想来是被注入了光强河一带的柳精的精元了。

飞刀铺天盖地,像要把天地都切成碎片,天凝能挡,然而夜龙台下的士兵们,有的却未必能挡。

雾时间,飞刀落地、飞刀与兵器相撞、飞刀穿皮刺骨的声音,伴随着士兵们的惨叫声冲击着整座夜龙台。突然,“轰”的几声巨响,地面爆开了,泥石飞溅,也不知有几十还是几百人钻地而出,见着面前的荒越族士兵,挥刀就砍了出去。而城墙的外面,同时也有黑压压的人影一跃而飞向天空,就像长了翅膀的飞鸟一般,飞到高空,然后突然向着夜龙台的最高处俯冲下去。

须舆之间,天光竟然暗了,煞气摧城,风乱云急,仿佛山雨欲来。

城楼上的男子猛然也如苍鹰般一跃而起,足尖轻点,踩着他的柳叶刀,直冲天凝而来!

前来行刺的死士分了三批,一批钻地而出,乃是被注入了穿山甲精的精元,一批飞天而来,则是被注入了百岁鸿鹉的精元,这两批人都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城中的明关暗哨,直抵夜龙台。还有一批,则是因体内被注入了光损河中的鱼妖的精元,有了鱼妖独有的特性——能幻化形态,有的变作士兵手里的樱枪,有的则变作城楼上的一面风旗,还有的直接杀掉了真正的荒越族士兵,自己再幻化成对方的样子进入夜龙台,行刺一开始,这些人便瞬间撕去了伪装,加入了战斗。

不过,在大将军华天凝看来,敌人应该分了四批。

投在她的

第四批不是一类人、一群人,而是一个人。有且仅有的一个就像一人。却比一群人、一类人更难对付。

直觉告诉她,城楼上的男子跟其他的死士不一样。

他直冲她而来,她也再加了三分力,以更快的速度向他而去!

刹那,两个人的武器在半空相撞,碎地玄光四溅,像是散开了许多银色火焰,铺溅在这满是血雨腥风的夜龙台。远远地,围观的百姓似是看见半空的星辰碎片落了下来,夜龙台恍如人间仙境,在那仙境之中,男子一扬袖,掌心一摊,一片柳叶刀已在手中,他身体一倾,伸臂向前,柳叶刀的刀尖不偏不倚直指天凝的鼻尖,猛一停下,刀尖和鼻尖之间便隔了薄薄一张纸的距离。

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凝。天凝也毫无回避迎着他的目光。两个人都以极好的轻功悬停在半空,僵持不动。

这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风吹乱了天凝的头发。青丝飞舞,有一些搭在她的脸上,宛如柔纱,隔住了她眉眼间的狠厉,令她暮地多了几分婉约迷离。还有一些发丝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翩跃着去了男子的脸上,在他的脸上似有还无地划过,他嗅到了她发间有淡淡的女儿香。

犹记得祖母曾说过,华天凝那女子,狠如雷电,利如刀刃,可他却忽然觉得,她不是雷电也不是刀刃,她柔柔的,如她的发丝,也如这阵风,如水,如纱,原来她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男子投向天凝的目光也放柔了几分,只是,他那双眼睛里依然是空若无物的,即便那么近,即便他把所有的目光都敛成了一束全将

力弯折紫原剑的人,不禁颇为诧异。但她毕竟见惯了世面,性格一向沉着,便仍是从容不迫,也用另一只没有拿剑的手凝聚真气,捏在掌心,再猛然一掌推出,直冲对方面门。

男子闪身一避,从天凝的正前方移到了右侧方,但他夹住紫原剑的手指依旧不松,而另一只手上的柳叶刀只是微微转换了一点儿角度,刀尖仍然稳稳地对着天凝。跟天凝一样,他也是从容不迫。只不过,她的从容,是清如水,淡如风,而他的从容,却是冷如冰,硬如石。

须舆之间,两个人再次打得难分难解。男子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整个打斗的过程,他无论是进一分,退一分,得益,或者失利,甚至被紫原剑的剑气割伤手臂,刹那皮开肉绽,他也全然无视。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喜悦或者疼痛,他仿佛和他的柳叶刀一样,只是一件工具。

一件武艺超凡、能走会飞、杀人不眨眼的工具。

那一天的夜龙台血流成河。有白渊族死士的血,也有荒越羡士兵的血,甚至还有主动加入战斗的百姓的血。血水汇成一股股组流,在夜龙台的青石路面上蜿蜒流淌,如绘了满地的红线。

滴答,滴答,滴答——

黑袍男子手臂的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涌出,顺着他结实的线条,一直流到指尖,从指尖滴落。

几十个回合,他和天凝都略显疲态了。

她长剑一挥,剑气如贯日长虹,他则大手一扬,一把柳叶刀直刺入那道长虹,带出一股旋风,似盘旋的巨龙。

只听“碎”的一声,长虹与龙身俱是爆裂绽开,散射出一道道气流,如千万飞针一般落向地面。很多人都被那些飞针刺伤了,捂着伤口躺倒在地,痛苦啤吟。天凝做了几个闪身,巧妙地避开了,然而,她却看到自己的对手不但不躲避,反而无视那些刺入皮肉的飞针,纵身提气迎上,越过了她,连跨十几级台阶,直奔台阶的高处而去!

台阶的最高处也是夜龙台的最高处,正是琉璃殿和神木的所在,是方才祭天仪式举办的地方。

假扮城主之人还没有得到大将军的指令,不敢妄动,从混战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坐在神木下。

神木下大概是此刻的夜龙台最安全、最不沾血腥的一处地方负责守卫的士兵们将假的城主和神木围了一圈,只要有死士想靠近,他们就会齐心合力逼退或者斩杀对方。

血都溅在人阵之外。

人阵以内,水玉石的地面还纤尘不染,只铺了一地神木树冠的影子,以及那个假扮城主之人的影子。

假扮城主之人面向神木树干,背对着台阶,盘腿打坐,看似在闭目调息。

前前后后,他一共听到五次:“保护城主”——五批死士前赴后继向他扑来,但都没能碰到他一根头发。

现在是第六次了。

他能够感觉到第六次向他扑来的这股力量有多强大,他微微睁开了眼睛。除了睁眼,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尽管体内已然杀气凝聚,眼看就要爆发,但他的表情仍然是温柔祥和的。

但此刻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他的表情隐藏在一张人皮面具之下。

就连周围的士兵都不知道,他们的城主并没有苏醒,他们保护的只是一个替身。这个替身和他们的大将军华天凝就是此次事件仅有的两个知情人。片刻之后,替身的一根手指微微动了动。

士兵们的声音第六次传来——“保护城主!”

能够化叶为刀的男子已经来到神木前,放眼一望,目光瞬间锁定了神木下那个正襟危坐的背影。他足尖一起,似白鹤腾空,袖中刹那射出柳叶飞刀,接连七把,不偏不倚射杀了七名士兵。

紧接着,又是三把,插入了三个原本鲜活的心脏。

士兵们躲不开那些飞刀,那些飞刀就像有眼睛似的,稳稳直直地奔向目标,中刀者瞬间毙命。

男子显然很满意眼前的局势,盯住树下背影的目光又紧了三分,他突然倾身向前,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人阵,他也如他的飞刀一般毫不含糊直奔目标!这时,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呼喝:“拦住他!”

来不及了,他心道。

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得意的,但是,脸上却还如雕刻一般没有任何眼唇眉目的动静。

他伸长了手,五指一抓,扣住了坐着那人的肩膀,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人的肩膀折断了。忽然,对方反手携来,扼住了他的手腕,他冷不防感觉到手腕一阵酥麻,便本能地松了松手,对方趁机身形一动,和他拉开了两步距离。他再欲出手,追击而去,刚跨出一步,脚掌一触地,地面忽然震颤起来,开始微微地往下沉。他知道中计,想跨出那下沉的区域,可是,面前忽然拔地而出一根根圆形的铁柱,铁柱瞬间弯曲合拢,变成了一只铁笼,将他关在了中间。

高台下的厥杀仍在继续,而高台上,杀气锐减,缓缓地趋于平静了。天凝握剑的手轻轻一松,暗自舒了一口气。她走到铁笼前,开始打量笼子里的俘房。对方却依然不肯罢休,还抓着铁笼运劲,想以掌心的热力将硬铁软化,从而将其折断。天凝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没有用的,这里的每一根铁柱,都是用来自第五荒的青红玄铁铸成的。青红玄铁,你应该知道吧?”

听说是青红玄铁,男子便不再挣扎了。

相传青红玄铁在烈火中三月不化,又岂是他轻易用内力就能弯折的。

这时,假扮城主的男人已然脱掉了一身腕肿的缎袍,灰衣银靴轻快地向天凝走来,走到近前,伸手一撕,便撕掉了脸上贴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肤白如玉、青须微染的俊朗面庞来。

他单手背在腰后,向天凝欠身行礼道:“大将军。”举手投足是一贯的斯文优雅。

天凝的目光与之交接,郑重道:“神医,这里交给你了。”神医姜游眉眼一低,示意她放心。她若有所思,又看了看笼子里的男人,而后便快步离去了。

夜龙台内外还是一片兵荒马乱,局面还有待收拾。天凝与一众将士齐心合力,终于将前来行刺的死士一个不漏地斩杀或者生捣了,那时,都快到正午了。三百名死士,死掉的有两百八十七个,其余十三人,包括那个被铁笼困住的男子,都成了阶下因。他们都被统一关进了特制的监牢里。

那监牢用了青红玄铁加固,墙不能穿,地不能循,正是专门为这批死士准备的。

死士们浑身都是伤,有人甚至断了一条腿,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身体的伤痛发出半点儿啤吟。

他们不是感觉不到痛,而是不屑去搭理那种痛。

死士都是麻木的,除了祖母和女皇,他们谁也不愿服从,除了忠诚和使命,他们心无旁。

整座牢房都很安静。

静得仿佛那里面根本没有人。

而和牢房一样安静的,还有城主府中,厉朝欢的卧房。卧房里,如雪的白色锦被盖着面色同样苍白如雪的厉朝欢,他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静。可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四肢是冰冷的。

他已经死了。

他的枕边放着一朵蝶骨花,手掌般大小,三片花瓣,一瓣红色一瓣蓝色一瓣橙色,花蕊为白色。

最近三个月,就是靠着这朵冥界之花,他的尸身才能保住不腐不化。

其实,他昏迷了那么久,就连第九荒医术最高明的神医姜游都救不了他,他的生命迹象日渐衰微,早在三个月前,他的心跳和呼吸便停止了。但天凝并未对外宣布这个消息,全族之中,知道城主已经去世的,总共也不超过十个人。

此刻,作为知情人之一,姜游缓缓地走到了卧房门口。然无声,但他知道,要找华大将军,来这里就对了。

一个时辰前,夜龙台的血战结束,众人收拾残局时,姜游远远地见天凝站在一维死士的尸体旁边,看着士兵们将尸体逐个激走,地面渐渐呈现出一片裸露的赤红,与她白衣上的血迹辉唤,她看起来疲倦而落寞。他正想过去,被路过行礼的士兵挡了挡,士兵走开以后,他就看不见她了。

有人说见华大将军出夜龙台往东去了,想是回府休息了。可他去了越监牢,对那些死士做了一番拷问,到黄昏时,再去大将军府一同,管家却说大将军一直没有回来,他便料想她一定又是在城主府里。

天凝在厉朝欢的房间里坐了一个下午,甜战过后,她有些倦意,胸口也觉得闷痛。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想来这里,在这个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人的身边,静静地坐着,看着他。

仿佛看着他自己的力气就恢复了,伤口也不痛了。

黄昏时分,敲门声打破了一室幽暗的静谧。姜游在门外理了理离角:“大将军。”

天凝一听是姜游的声音,忙道:“进来。”

姜游推门而人,走到天凝身旁,看了看闭目安躺的厉朝欢,然后道:“大将军——”天凝打断他:“这里没有旁人,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吧,小师叔。”

姜游乃是慧极后山慈航谷的弟子,慈航谷是第九荒中的医界圣地,这里有世间最珍贵的医学典籍,也有十荒内最闻名的医中圣手,而各种奇花异草、灵丹妙药更是数不胜数。慈航谷历来忠心为族,一直为族中的百姓和军队提供最优质的医疗服务,素有荒越族的后花园之称。因缘际会,天凝曾被慈航谷的谷主、姜游的大师兄云观鹤收为弟子,跟着云观鹤学过一段时间的医理。那段时间,在慈航谷中,跟天凝最亲近的,就是小师叔姜游了。

姜游一听,微微一笑道:“以前你刚来慈航谷的时候,只要一喊我小师叔,我就觉得有点儿别扭。分明我才大你五岁而已,却因为师兄收了个徒弟,把我的辈分也抬高了,把我都叫老了。”他又说:“不过,来了荒越城,我倒还喜欢听你叫我小师叔了,觉得够亲切。”

姜游说话的声音一向温柔,不疾不徐,宛如清风。不过,天疑此时倒是盼着他能快一点儿说了。

“小师叔,有结果了吗?”

他知道她心急,便不故意岔开话题了,面露喜色地点了点头她顿觉如释重负:“那结果是什么?”

他一字一顿郑重道:“是万年黑木。”

夜龙台的那棵神木之所以被称为神木,不过是因为它生于石缝之中,不需要依靠泥土存活,而夜龙台恰好又是祭天的地方,是城中最神圣的所在,大家便觉得这棵树的诞生也是天神的恩赐了。神木本身其实跟任何一棵普通的树无异,说起来算是担了个虚名。可万年黑木就不一样了。

万年黑木只生长在极寒之地,百年以前,有人曾经在慧极山雾松顶的冰川里看见过这种神树。

此树无花无叶,树皮为黑色,呈鱼鳞状,主干粗大而分枝挣狞,张牙舞爪,十分丑陋可怖。

但是,外表虽然挣狞可怖,万年黑木的树皮经加工以后却能制成刀枪不入的岂甲,它的树枝是燃烧时间最长的木料,它的树根还可以入药,令人身强体壮,益寿延年,总之,它全身都是宝。

而且,树身散发的神力极强,无论是凡人还是妖魔鬼怪,在树身附近修行,都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据传,此神树还有个特别有趣的地方——它有很强的模仿能力。如果从神树上取一块木头,将其比照着某件物体进行雕刻,只需要雕出和物体原型七成相似,它也会主动变得跟那原型一模一样,难辨真假。

天凝听姜游提到万年黑木,颇为吃惊,没想到如此罕见的上古神物竟然被他们的敌人找到了。

只是她仍不明白,问:“那些死士跟万年黑木有什么关系?”姜游言简意咳道:“他们都换上了用万年黑木雕刻的木心。”一直以来,姜游都很想知道,究竟白渊族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让普通人的血肉之躯承受住异类的精元。

依照常理,将那些精元注入人体,人是根本无法负荷的,必然会出现气血乱涌、浑身肿胀的现象。那些气血最终还会涌向心室,令心室受到极大的压力和冲击,在很短的时间内爆裂,人也必死无疑。然而,白渊族的死士在被注入了精元以后,却是千真万确活着的。不是阴魂幻影,也不是愧僵干尸,依然是一个人。

起初,天凝以为姜游研究死士是为了知己知彼,对付敌人,但后来他才告诉她,并不只是这样。他对死士感兴趣,是因为这里或许还包含一个能够救醒城主厉朝欢的机会。

因为这世间有一种灵兽叫作玉鹤,其精元可以令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东西重获生命,令枯树发芽,令腐骨再生新肉,也能令人起死回生。而姜游其实早已暗中寻找到玉鹤的精元了。

然而,正是因为普通人的血肉之躯无法承受异类的精元,所以,救人一事才迟迟未能执行。姜游也暂时没有把用玉鹤精元救人的计划告诉天凝,他不想先给她希望,而最后却还是令她失望。直到三个月前,厉朝欢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为了安慰天凝,他才道出了实情。而那个时候,白渊族死士的消息早已传开,死士的存在也给了姜游新的灵感。他想,既然白渊族能制造出死士,就说明精元注入人体并非完全不可行,如果能破解死士改造成功之谜,厉朝欢重生或许就大有希望了。

下午在闪室,姜游逐一拷问过被俘的死士,但是没有人肯跟他说一个字。无奈之下,他只能找来一具死士的尸体,对其进行解剖研究,而很快他便发现了死士胸腔里那颗黑木心脏。

那颗心脏还嵌在胸腔里的时候,看起来跟普通的心脏无异。若不是在旁边帮忙的士兵不小心撞了他,他拿刀的手一颤,刀尖扎入了心脏,将心脏切出一道裂口,他也不会亲眼看着那颗心脏瞬间就变成了一块黑木。紧接着,又是一眨眼,那块黑木化成一团黑烟,消失不见了。

对见多识广的姜游而言,并不难辨认,那就是万年黑木。

他对天凝解释道:“人的心脏过于脆弱,所以负荷不了精元注入时带来的强大能量和气血的冲击。但是,若以万年黑木为心,情况就不一样了。”

天凝接道:“万年黑木有模仿幻化能力,用其雕刻出来的心脏,能够变成一颗真正的心脏。而这颗心脏,既有人心的外表与功能,可以替代人心,但它又不仅仅是一颗普通的人心?”

姜游点头道:“没错,黑木本身就是神木,极具灵性,相较于普通的血肉之心,黑木心则更强大而坚韧,可以抵御精元导致的气血冲击。这样的话,心脏不被气血撑破,人便可无悲,这也就是死士和精元可以融合并存的原因了。

姜游说罢,不禁自嘲道:“枉我被称神医,一直以来,竟然没有想到以万年黑木来替换人心。”天凝道:“你不是想不到,而是你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姜游叹息道:“只不过我们现在就算解开了死士之谜,面临的问题也不简单哪。”

天凝已有盘算,道:“如果小师叔是担心万年黑木稀有难寻的话,我倒有个办法,或许可行。”

姜游想了想,又问道:“那还有第二个难题呢?”

天凝神色一暗,叹道:“是啊,还有第二个难题……”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我想起在慈航谷的时候,从师父那里听来的一个有关万年黑木的传说了。”姜游也听大师兄讲过那个传说,接道:“相传……第八荒里有个痴人,妻子去世了,他忆妻成狂,想起人家说万年黑木可以模仿这世间任何东西,于是,他来到第九荒,用了十年的时间找到了一棵万年黑木。”

痴人砍了一段一人来高的粗壮枝干,背回家中,开始没日没夜刻自己妻子的雕像。那一刻,竟然又是十年。

但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雕像最终完成了,并且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跟痴人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痴人原本欣喜若狂,以为终于能和妻子再续前缘,然而他却又发现,这个由自己雕刻出来的妻子,竟然没有爱恨喜怒,她甚至没有任何记忆,麻木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痴人终于知道自己错了,那种信念破灭、希望落空的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很快就因此伤心成病,一病不起。而他那个假的妻子则因为一次意外,被屠户的刀切断了手指,由于形态的完整性遭到破坏,她变回了一尊木雕像,并且在众目瞬联之下迅速地化成一团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凝道:“都说万年黑木能以假乱真,若是用来复制一些花草虫鱼,又或者只是寻常的死物,也许是难辨真假,可是,人的灵魂又岂是一块木头能雕刻出来的?所以,人心也是同理。”人心之中,装着七情六欲,那是再巧手的工匠都雕不出来的。

用万年黑木雕刻出来的人心,就和当年的痴人雕刻出来的妻子一样,空有形而无神。那心中没有七情六欲,人也是极端麻木的。姜游一说死士的心都是万年黑木仿制的,天凝便想到这个传说了。

据姜游了解,哥舒意和班媛在改造死士的时候也曾有顾虑,怕换心之后的死士太过麻木不仁,便根本无从谈起为族尽忠、为女皇卖命了,所以,班娘便提出,在为死士注入精元的同时,也为他们注入一种催眠的念力,这念力便是要他们誓死效忠女皇。他们受这股念力的操纵,即便对万事万物都异常麻木,但是,对女皇尽忠的决心却会空前地顽固和强烈。甚至当他们的个人意愿与忠君之心产生矛盾的时候,由于念力的驱使,愚忠永远都会占据上风。也正是因为有这股念力在心中,他们变得更像哥舒意的杀人工具,更像一具愧偶了。所以,死士之所以被称为死士,既是视死如归,也是死心塌地。

姜游道:“我们不可能像班娱对死士那样,把城主也变成一个靠念力支撑的愧偶,但他若以黑木做心,变得麻木不仁,他还能担起一城之主的重责吗?”

天凝道:“他是麻木,却不是失去理智,但凡他仍知道何谓公理正义、责任社樱,我都不会放弃他。就当是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从头开始,有我在,我会教他怎样去做好一个城主!”姜游知道,以天凝不轻言放弃的个性,一件事情哪怕失败的概率有九成,她也会奔着那一成的希望而去。他并不是想劝阻她,他只是说出自己的顾虑,知道她也是心中有数的就够了。

天凝又道:“我们必须对这件事情绝对保密,将来除了你我和城主他自己,不可以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他是以黑木为心的。”姜游点点头:“我知道。”

天凝缓缓地走到床边,又为厉朝欢理了理被角,柔声道:“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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