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在玫瑰园的第一个星期是在床上度过的。灵魂上高强度的融合,离开家打工的高度疲倦感再加上一夜七个小时的步行让本来就先天不足的瘦弱身体疲倦不堪。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张云雷发烧烧到四十度,被送到医院挂水,后续一周都在起起伏伏的低烧中度过。
张云雷一天大多时间是睡着的,他在梦里飘飘荡荡,随着梦里的自己走马观花,从跌倒到爬起来,三起三落好不精彩。
他是正月里出生的孩子,又是唯一的男孩,家里想让他一生磊落,便落了个张磊的名字。父母宠爱他想让他一生无病无灾就留上了长生辫,后来大家都喊他辫儿。
他自幼音乐天赋极佳,随着表姐王慧学大鼓,然后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人,他的师父,郭德纲。九岁入京从艺,十一岁拜师,十二岁登台。小孩顽劣,他又属其中之最,师兄弟不敢干的,他都敢做,不仅自己做,还撺掇岁数相当的烧饼一起做,从玫瑰园到德云社后台,没有他不敢惹的。他是师兄弟里最有天赋的一个,嗓子嘹亮,年幼登台成角,又是师父的小舅子,后台大多都宠他。少年义气,奈何人心。
登台两载,一夜之间就倒了仓,师父师娘心疼他,玩的好的几个亦是怜惜,但总抵不过流言蜚语。正是傲气的他不知多少次听见了别人的窃窃私语,又不知多少次被别人用同情的语气幸灾乐祸的眼神安慰,他走了,跪别师父,一夜独自离京,此乃一起一落。
六年倒仓,他上学又辍学,他端过盘子卖过面包。刚刚成年就出门工作,饿得骨瘦嶙峋也不曾开口求助,最后还是姐姐给他领回家,在师父的坚持下重新回到了舞台。
从低头腼腆到妖娆风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私下辗转了多少个日夜,他不眠不休日日学习,他挑战自己,释放自己,他唱了一遍又一遍的大悲咒,他扭了一遍又一遍的青城山下白素贞,他路过了梁鹤坤又遇见了杨九郎。
要问张云雷一生重要的人,不说父母除却师父师娘,杨九郎占据了他心中大半的位子。日日夜夜的相处,亲密无间的搭档,相识相知中,两人未曾多想。哪怕是杨九郎结婚的消息传来,他不安低落,却只当是少年莫须有的占有欲。而就在那一年,他俩有了火的趋势,他们开始上节目,他们对未来有着大好规划,但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他从十多米的送客平台掉了下去。这是第二起第二落。
他在icu里痛哭,他在普通病房艰难复健,他一步一步断骨重造浴火重生,以翩翩佳公子形象和杨九郎十指相扣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此去生死,他看到悟到,又看过悟透。他发现了心中无法言说的爱意,他看到杨九郎眼中隐晦的无边无际的情意,但世俗不容,有背孝道,九郎有新婚燕尔,终是没有踏出那一步。
再后来,再后来他火了,他带着他的相声火了,他带在他的小曲小调火了。无数的人向他奔来,“云雷灰”的神话开始了。他还是二十多岁的孩子,在缺少了阅历的时候就被推在了风口浪尖,在极速前冲的时候被舆论扼住了喉咙,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多少人挑拨,多少人嘲笑,这是他的三起三落。
他终究是变了,更稳重更大气,细心的磨旧活,认真的写新活,他收了三个徒弟,其中二徒弟是九郎的儿子。他没有娶妻没有生子,安心守着相声守着三庆园守着德云社过活。
但是正如大林说过的,相声终究只是虚假繁荣,师父一个人撑不起来,后面的孩子们闯不出头脸,他们这一辈在市场与舆论中起起伏伏,德云社的墙终究是没铸成铜墙铁壁。
张云雷看着五十多岁的他在床上睡去,一丝一缕的灵魂飞起融合到自己体内,一个星期的无力感渐渐消退,融合结束了。50岁的张云雷在睡梦中消逝,18岁的张云雷真正活了过来。
郭麒麟辫儿,辫儿哥,你醒醒,我给你端了吃的过来,睡多了等会头疼。
张云雷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小黑胖团子,活脱脱的就是个傻小子的样子,哪能看到一点点那个少班主的气质风度来。
张云雷你不好好看书学习去,在这干麻子。
张云雷接过粥碗,就看这小家伙也不动弹,就盯着他看。
郭麒麟没有开口,反而是细细打量了他一会,摸摸下巴才道
郭麒麟这不是觉得妈最近的伙食太好了点,你怎么生着病还胖了白了呢,你看这脸上的肉。
说着还就上手去摸了两把。
张云雷愣了愣,透过郭麒麟的肩膀看向门口的镜子,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杏目圆瞪,眼尾轻挑,天庭饱满之相,不似是十七八的自己,更不似五十多的自己,反而是二十多岁眉眼舒展之相。当下也有些了然,应该是灵魂融合的缘故。
他拍下郭麒麟的手,作势就要打他,郭麒麟也不敢对这个尚在病中的人动手,连连躲闪。张云雷自不会绕过这个家伙,直打得郭麒麟求饶叫舅舅才肯罢手。
打闹过的舅甥两人并排躺在从小睡的大床上,渐渐的呼吸都保持着统一的频率。郭麒麟侧头看着张云雷发红的脸颊,闻着他特有的甜甜的体香,竟有一些痴了,原来小舅舅是这么好看的吗。
郭麒麟悄悄牵起张云雷的手,把细长的手指交叠在自己的手心,覆盖到自己的心窝处。手指微凉侵入心底,却莫名有一种安心的味道。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母胎里的婴儿把张云雷的手臂包裹在怀里。
郭麒麟辫儿哥,你回来了真好。
张云雷好笑的点了点郭麒麟的脑袋,想嘲笑他两句,又被这小奶狗一般的依赖情绪所感染,他胳膊一展,把这个小不点搂在怀里,安慰性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个孩子生来就会是个不平凡的孩子,作为郭家的长子,父亲不常在身旁,姐姐带大,却又不是自己姐姐的亲子,纵使再疼爱,小孩子的心里也难免一点点孤独失落。之后退学从艺,小小的肩膀上担着众人的期许和德云社甚至曲艺发展的重担。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是这个孩子的热爱,却总是被人用富二代的眼光看待,用黑幕这个词抹黑,用各种污言秽语重伤,还有人记得吗,他出名的时候,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二十多岁的孩子罢了。
张云雷看着郭麒麟安静的睡颜,又看见了四十岁的郭麒麟,勇敢,恳切,坚韧,那个最优秀的少班主。他长叹了一声,只希望这一次,你可以多一点开心,多一点少不更事的莽撞,多一点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而不是被这张大网栓住了。
月光如水,带着祝福撒在两人身上,一夜好梦。
……
王慧德纲,大林还不出来,作业写完了吗。
王慧给郭德纲斟上茶,有些担心自个儿子明个会不会挨打。
郭德纲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着安慰妻子无需多虑,挨打挨骂皆是福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