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雅南在简易的窝棚内苏醒过来，轻颤的睫毛下闪着朦胧的色彩，脑海中忆起恐怖的夜晚，她的眼中幻化出惊悸的光芒，慢慢聚焦在一双温和的眸子中。
“我以为你是男孩，没想到是个姑娘。”王允卿看着悠悠转醒的姑娘，紧蹙的眉峰缓缓舒展开，伸手拍拍她，轻轻说道，“我去寻些食物，很快就回来，这把匕首留给你防身。”
“那个…那个姐姐…”
响亮的哭声吓懵了刚刚坐起的姑娘，她茫然无措望向腿边的包裹，土色长衫内包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
“她死了，死前诞下麟儿，她说，谢谢你，你的恩情来世必报。”
一颗泪滑落腮边，蒋雅南离开家乡后第一次落泪，默默饮泣，悲凉滞涩的低咽浸入王允卿血脉中，民恨国耻染红了一双星眸。
“姑娘小心藏身，我去去就回。”
咽下胸头之恨，王允卿躬身出了小小的窝棚，先保住生命才日后才能去讨血债。
颤着手抱起嚎啕大哭的婴儿，蒋雅南蹙然望着怀中皱成一团的小脸，那孩子紧紧闭着双眼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撮着小嘴四处找寻着，持续有力的啼哭让姑娘束手无策。
降临在魔鬼的地域上是多么的恐惧，甫落世间便失了爹妈没了家，蒋雅南一颗心绞痛得要滴出血来，强忍着泪，轻拍怀里的婴孩，喃喃的说着安慰的话。倏尔腹部传来辘辘鸣响，姑娘心中恍然，孩子莫不是饿了吧，荒莽草原要如何养活他呢？
刹那间脑中闪过一丝念头，蒋雅南拿过身侧的匕首在手腕内侧轻轻一划，莹莹肌肤间涌出点点血珠，她举着手腕凑到婴儿嘴边，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自己的血能给孩子续命，希望他不要排斥自己的气味。
血珠缓缓渗入孩子口中，小家伙慢慢停止啼哭，抽噎着吮吸着温热腥甜的液体，小小寒棚瞬息变得温软而宁静。
“你做什么呢！”
一声低吼吓得姑娘猛然一颤，怀中即将入睡的婴儿被外来的声响震得浑身抖动，小嘴一撇再次大哭起来，撮着嘴使劲嗅着蒋雅南身上的气味，迅速寻到那滴滴暖流，使出全身力气啜着鲜红血珠。
忽来的眩晕感令姑娘身子缓缓歪向一边，王允卿抛下手中的包袱，一步抢到女孩身后及时揽住下跌的身子。望着毫无血色的小脸，他的心咝咝抽痛，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那么不信任我？我还会那么没用养不了你们俩？”
“他…他…那么小，那么娇弱，还不足月呢，我怕，我怕……”含满泪水的大眼凄凄楚楚说不下去，蒋雅南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她心里清楚孩子的身世，不能说，永远不能说破，直到自己死亡。
“别怕，我会护着你们，好在我们是在草原上，能寻到牧民，讨到些羊奶是可以的。孩子睡了放下吧，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从她怀中接过睡熟的婴孩轻轻放在草甸上，王允卿自包裹中取出一小块奶皮子塞到女孩手中，“我给你包扎，你把这吃了，蒙古人叫这个‘乌日莫’。”
紧紧攥着硬塞在手中的干酪，姑娘眨着眼眨落眼里的泪，奶香盈鼻诱人心，久违的温暖让她恋念着自己的亲人。
“快吃吧，这东西是滋补上品。”他低着头在她手腕处细致的涂抹疮伤膏，接着又取出包袱中干净的中衣扯下长长的布条，轻轻为姑娘包裹住伤口。
“以后不可再做傻事了，你强壮了才能护好这个孩子，这支血脉咱们要好好守护。”
“你…你是什么人？”蒋雅南一个激灵，眼神瞬间一滞，接着警觉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咸阳王氏，字允卿，与子同袍，姑娘不必疑心。”
蒋雅南低头掩饰自己的难堪，听他此话一出，紧张慌乱的内心骤然平和下来，小口小口嚼着酥柔的干酪，心中暗自惊诧道，原来他不是莽夫，看他言谈举止应该读过书。
王允卿体贴的没有追问姑娘姓名，昨夜到今朝她经历的太多，不忍再见那双大眼中含满惊恐，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什么都不问，给女孩时间平复心情。
“那个，前面有牧民肯收留我们，我想先问问姑娘的意见再做定夺，毕竟咱们带着个刚出生的婴儿，情况有点特殊。”
谨慎地挑着合适的字眼，王允卿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毕竟孤男寡女抱着孩子，若说两人没有任何关系那是极不合宜的事情，如果说是夫妻便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明白，还未向恩人道谢，小妹失礼了。”尚未走出恐慌的姑娘，抬眼看了王允卿一眼，接着又迅速底下头，苍白的小脸稍稍浮起一抹红霞。
女孩不自觉流露出的羞态令王允卿微微错愕，初遇时只当她是个男孩，当从溪流中捞出她来时才发现人家是个大姑娘。
自己忙了一夜，亲身经历了世间的悲凉凄哀，酸楚苦涩渐渐转成愤慨和仇恨，忽视了她的性别，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以礼待之，统统不如活下来重要，尤其是那个刚刚降生的小生命，谁死他也不能死。
“眼看着那些女子受辱我却无能为力，身单力薄只能救下你们，堂堂七尺男儿救不了自己的姐妹，岂有颜面领谢。”
“王公子，容我稍稍休整一下，咱们去牧民那借宿一夜吧，不然这孩子抵不住这里的寒冷。”
“昨晚不是称我大哥的么，咱们也算过命之交了，称‘公子’不合适了吧，姑娘芳龄？”
“我十五岁。”
“我比你虚长六岁，还是叫哥吧。”
蒋雅南浅浅一笑，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小脸涨得通红，半晌后方喃喃说道，“允卿哥，既然要借宿少不了要解释咱们的关系，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应。”
聪明的姑娘不好意思直说，她巧妙的表达出自己意愿，暗示王允卿自己是默许两人扮个假夫妻，好挡掉别人怀疑的目光。
次日清晨蒋雅南用粗布包住一头参差不齐的头发，被婴儿折腾了一夜的姑娘乏得不想动，回头看到毛毡上刚刚睡熟的娃娃，她眼中汪着柔软，浑身散发出特有的母性光晕。
襁褓中红红的小脸使蒋雅南笑的无比温柔，喝了一天的羊奶，小家伙红润的像甜蜜的桃子。
走出毡房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姑娘猛然一抖，狂风刮眯了双眼，不远处的男子正背对毡账独坐，他似乎在地上写着什么。
遒劲有力的笔锋抵不过狂风飞砾，寒风阵阵，吹乱了一地黄土，黄沙淹没地上的字痕，浅浅笔迹依稀可现。蒋雅南缓缓走过去，只一眼便呆住了，喃喃念着那模糊的诗句，“飞鸿过也，百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听到背后的声响，不用回头便知是谁。当柔柔的低语在耳后响起时，仿若惊天霹雳，震得他迅速跳起，一把握住蒋雅南肩膀轻晃着，“姑娘认得写这首词的人吗？她在哪？”
忽而被人抓着膀子猛晃，蒋雅然差点没站稳，无意识摇着头，奇怪地看着面前急躁的男子，“我…我…你是怎么知道这首词的？又为何要寻那人？”
“前夜我原是去救她的，没想到救人也要看缘份，没寻到那个姑娘，却救下了你们。”自觉自己失态，王允卿怏怏不乐松开手，仰天长叹，心中悲鸣阵阵，错过了救人的时机，唯有乞求苍天垂怜罢。
纤弱的身子抖如寒叶，心底狂澜骤起。蒋雅南垂头不语，或许这就是天意，素不相识的人就这么相遇了。他去寻自己，为何要寻自己呢？
“姑娘，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瞧着女孩神情不对，王允卿立刻紧张起开，他搓着手关切地询问她。
半晌后蒋雅南渐渐平息下内心的狂乱，自己的绝命之笔竟令人动了心，灵魂的隔空碰撞，幂幂中的牵绊，聪慧的姑娘悄悄掩饰着内心的羞涩，猜测着他一定也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蒋字。
“允卿哥，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蒋雅南。”低语道出自己的闺名，姑娘害羞地的把脸别到一侧。
微弱的声音听在王允卿耳中仿若惊雷，他像真的被雷劈中般愣在那，无法相信在心中幻想了无数遍的姑娘活生生站在眼前。
揉揉眼，不敢至信地瞪着满脸红云的娇颜，念了那么久的人儿，人家真的在这儿了自己却拘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允卿的手紧张地在衣襟上搓着汗，不确定地开口询问，“姑娘是说…那首减字木兰花是姑娘所作？”
女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妹笔拙让大哥见笑啦。”
欣喜若狂的男子激动地紧紧拉住姑娘的手，语不成调地重复着一句话，“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呐。”
“是是是，是我愚钝，应该早早请教姑娘芳名的。”
一边埋怨着自己的不是，王允卿盯着姑娘傻呵呵笑起来，“姑娘跟我想的不一样。”
蒋雅南歪着头好笑地看着他，“你心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
女孩噗嗤一声笑起来，笑声柔和又清脆，灵动的眸子如一泓清水，含着天真，蕴着顽皮，说不尽的娇憨可人，“对不起，让大哥失望了，神女没见着，到拣了个又脏又臭的假小子回来。”
女孩轻轻松松的话语逗得王允卿大笑起来，两人站在莽莽草原上相视大笑，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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