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雨薇说去找我是一句逗我开心的话,四个月以后,她真的来了。她来的不是学校,而是来我家找我了。
春日,刚回到家,父母不在,我从厨房打了一盆凉水端到阳台上正要洗脸,一个声音从我的正前方传了过来:“必然!”
我知道,那是雨薇在喊我。
我抬头看去,她站在马路对面糖酒公司的屋檐下,穿着粉红柔子纱上衣、灰色长裤、一双黑色中跟皮鞋,她一边向我挥手,一边咯咯地笑着。
雨薇的突然到来让我始料不及,她的挥手让我胆战心惊,因为我害怕我们还在继续的恋情被我的父母知道,所以我赶紧悄悄地挥手,用手示意她停止挥手,停止她咯咯的笑。我越是示意,她越是闹腾,还变本加厉地威胁着我,那一刻,她是可爱的,那一刻,她是幸福的,我是心惊胆颤的。
我悄悄地将雨薇安排在“车站旅馆”住下,吃过晚饭,我对父亲撒了个谎,说到派出所表叔公家里找两个小表叔玩一会儿,父母没有怀疑,满口答应,只是告诫我早去早回。
父母同意我外出,我快乐幸福得像出笼的鸟儿,一溜烟地飞到了雨薇下榻的旅馆,接上雨薇,漫步在镇郊的盘山水泥公路上。
一辆辆载重卡车不间断地从我们的身边经过,我一次次地我用我的身体替她遮挡着灰尘。雨薇已经摘去了手套,她的手确实很粗糙,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喜欢,我们牵手而行。阵阵晚风拂过,她不时地用她的另一只手抚弄着被风缭乱的长发,那一刻她柔情似水、妩媚动人。
走到镇郊公路和铁路的交汇处,我告诉她,这是火车道,叫襄渝铁路,雨薇开心得像个孩子:“这里有火车经过吗?”
我郑重地回应着雨薇:“当然!”
雨薇开心地望着我:“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火车,我想看!”
“我们顺着铁路走,一会儿就能让你看见火车!”
“我穿的高跟鞋,你得把我拽紧点,我怕崴了脚。”
“放心吧!不会的!”
穿着高跟鞋的雨薇,第一次行走在碎石林立的铁轨枕木上,外加天黑视线不好,雨薇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我用我的双手小心翼翼度呵护着她,用我的心脏靠近着她的身体,那一刻,我从呵护雨薇那里知道了什么叫做“衔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那种感觉。
没走多久,远处传来了火车的鸣笛,我告诉雨薇火车马上就要来了。于是,我将她小心翼翼地搀扶到铁道边的人行道上。
火车车头的灯光将原本漆黑的夜晚照得煞白,火车鸣着长笛,由远及近、风驰电掣般地飞驶而来,雨薇被这个庞然大物产生的风浪,外加巨大的轰鸣声、刺耳尖叫的鸣笛声吓得直往我的怀里钻,我紧紧地将雨薇抱在怀里,那时那刻,我真想用我的身体把整个的雨薇包裹起来,让她免遭惊吓。
火车驶过,铁道上重新变得一片漆黑,被惊吓的雨薇仍旧依在我的怀里,我心疼地、关切地问着雨薇:“怕吗?”
雨薇在惊魂未定中回应着我:“怕!”
我紧紧地抱着雨薇:“有我,别怕!”
雨薇倚在我的怀里,她紧紧地抱着我,娇滴、胆怯地:“有你也怕,吓死我了!”
因为雨薇说怕,我将雨薇抱得更紧了,雨薇静静地、娇滴地赖在我的怀里,默默地享受着我对她的那份贴心与关爱,那一刻,我感觉雨薇很是幸福。
良久,我松开雨薇,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雨薇没有拒绝,也没有了初吻时的羞涩,渐渐地,我们如饥似渴地狂吻着对方,我们的心跳在加速,我们快要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狂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们终于因为长久的接吻导致面部肌肉疼痛而停止了下来。
雨薇依在我的怀里,默默地问着:“必然,假如你爸妈以后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还会爱我吗?”
我紧紧地抱着雨薇,默默地对她说着“雨薇,这辈子,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我说完话,雨薇松开我,她忧伤地祈求着我:“必然,你明天还可以陪我吗?”
把雨薇送回旅馆我就回家了,我对父母撒了个谎,说第二天初中同学生日,我要去聚会,父母没有怀疑,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骑上自行车去接雨薇了。雨薇已经吃过早饭,早就在约定的地方候着我了,雨薇麻利地坐在了自行车的货架上。
雨薇坐在我的身后,她挽着我的腰,将头靠在我的后背上,默默地问着我:“必然,你看过我送给你的书了吗?”
我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回应着雨薇:“看了!”
雨薇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忧伤:“必然,你喜欢李商隐的锦瑟吗?”
雨薇提到锦瑟,我随口背诵起来,并表达着自己的观点:“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不喜欢,太伤感了!雨薇,你读过天净沙秋思了吗?”
雨薇带着丝丝伤感,有气无力地朗诵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来到襄渝铁路的另一个地方,雨薇挽着我的胳膊沉默不语,我下意识发现了雨薇的反常,我站住脚,关切地问着她:“雨薇,你怎么了?”
雨薇将头静静的依靠在我的肩上:“必然,其实......其实我挺不喜欢天净沙秋思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为什么断肠人要在天涯呢?为什么不可以相爱相守不相离呢?”
一列客运火车从远处呼啸而来,我赶紧将雨薇小心翼翼地搀扶到人行道上,将她紧紧包裹在我的怀里。
火车远去,雨薇从我怀里抬起了头:“必然,谢谢你!昨天,你让我第一次看见了火车。”
“雨薇,你今天怎么了?”
火车远去了,我和雨薇又回到了铁道上,边走边说着话,雨薇问着我:“必然,那一次去你学校找你,我把初吻给了你,你知道初吻对一个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喜欢,意味着爱!”
“初吻,对于一个女孩来说,不只是喜欢,也不只是爱,还有一份永久的诺言,一如你告诉我说,你会爱我一生,疼我一世的诺言。”
“雨薇,你今天究竟怎么啦?可以告诉我吗?”
“必然,我和你分开这几个月,除了想你,工作,就是看书,我也渴望着将来有一天也能读上大学,甚至幻想着和你去读一所学校、去读一个班,天天都能和你在一起,从此,一生相惜、一生相恋、不离不弃、直到终老。”
雨薇话让我十分揪心,甚至,我感知到了她内心的悲哀以及不自信,于是,我拥着她的双肩前行,我希望我的这种方式能够让她感觉到我给予她的温暖和安全。
“必然,如果将来,我没能和你一样考上大学,我还干现在的工作,你会嫌弃我吗?”
“雨薇,从我给你写了我喜欢你的那一张小纸条开始,我就决定要和你好一辈子。”
和雨薇分开又近一个月了,我有点想她。她给我来心信,问我五一是否有空,希望我进城去看他。
雨薇这一次的来信已经缺少了往日的海誓山盟与卿卿我我,出奇的文字平淡,让我阵阵不安。
事情真是如我所料,我们之间真的遇上麻烦了;雨薇的母亲里给她看好了一门婚事,而且很希望她和那个男人尽快结婚。
那一天,是公元一九八九年的五月一日。天气十分的炎热。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在吱嘎转过不停。沉默良久之后的雨薇终于开了口:“他叫刘勇,在民生轮船公司上班,我妈说他工资很高,一个月有一千多块。”
“一千多块?我爸工作了二十多年,现在才一百多块。”
“我妈说他是船上的大副,一个月工资就是有那么多。”
“不错嘛,你们两个都有工作,挺门当户的!”
“是我妈喜欢她。”
“你要是嫁给她,这份工作你就可以不要了!”
“我妈还说,我都快二十了,等你大学毕业,你要是变了心,那我就成老姑娘了。”
“那你啥想法?”
“万一将来不跟我好咋办?”
“我从来都没想过将来不跟你好。”
“我是说的万一不跟我好?”
我被雨薇的问话气得站起了身;于是和雨薇开始较上劲来,两人互不相让,激烈地一问一答。
“我从来都没想过不跟你好!”
“万一不跟我好?!”
我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数落着雨薇:“我晓得,你已经变心了!你明明知道我现在还是一个学生,即使给了你承诺,那也叫做空口无凭。你既然不喜欢他,那你直接回绝了你的爸爸妈妈,回绝了他不行吗?既然你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我,说明你现在已经有了决定,至少你开始动摇了,我是配不上你,我更比不过他,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分手吧!”
和那个男人比,我是自卑的,我给不了雨薇承诺,所以,我选择了放弃。
放弃,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无赖的选择。就这样,我在世俗面前低下了头。
坐在颠簸不已的返程公共汽车上,我的头部像是要爆炸了一样,我浑身疲软,我开始怨她,慢慢地,我开始恨她。
回到学校,天色已晚,班主任老师见我气色不好,忙问道:“必然,你不该会是生病了吧?”
“我没病,和她分手了!”
班主任老师笑嘻嘻地:“真的分手了?”
“嗯!她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在民生轮船公司上班,她妈很看好他。”
班主任老师显得有些幸灾乐祸、显得狡诈地笑呵呵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长久不了,你想啊,你还在读书,人家已经工作了,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条平行线上的人,分就分了吧,分了也好,这下子你该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了。”
初恋的分手,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疼,它会让你痛彻心扉,痛得你喘不过气来,痛得你想死不能,想生不得!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渐渐地,我从痛不欲生的苦海里上了岸,我如班主任的要求那样,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了学习上,我发誓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好的专业,让她后悔放弃我是她错误的选择。
雨薇偶有来信,字里行间再无情爱与暧昧之词,也不言及她的个人生活,我坚信,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雨薇了,她已心有所属,我怨她、恨他,出于礼貌,偶有回信。
我原以为分手就是不再来往不再相见的那么简单,那一时的赌气,那一时的埋怨,这一怨、这一别,竟让我半身悔恨苦不堪言。
三十年,我在凄风苦雨中凄凄惨惨戚戚。
三十年,我带着负罪的心理等待与她再相见,因为,我想她。
三十年,一直割舍不下,我没有奢求与她旧梦重圆,我想知道他是否幸福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