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父母的不和,我的学习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我留级了。从砖墙木楼板的二楼三年级二班,直接跌落到了一楼的二年级二班,那一年是1985年。
作为留级生、作为男子汉的我,好一个无地自容,老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真他娘的想扔了书包远走他乡。
远走他乡,扯淡!十三四岁的小毛孩你还能有多大的能耐?即便是成功脱逃,万一被父亲母亲逮了回来,那还不被活活的打死?
作为一名留级生,成绩在班上应该名列前茅才对,半期考试结束,我不是班里的第一名,是第三。
第三就第三吧!可偏偏第一是个女子,一个留级生整不过一个原班女生,这可让我的颜面有些挂不住,幸好母亲到父亲工作附近的小镇上做生意去了,否则,一顿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了,皮开肉绽方可解了母亲的大气。
半期考试之前,还真不知道那第一名姓甚名谁。
一打听,才知道是她,一个好听的名字,雨薇,且是班长。
她坐第一排,在我的正前方,穿一件枣红色衬衣,长头发,马尾辫,这算是我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结结实实地看了一名女子,可惜,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光看背影不行,我须识得庐山真面目!面对面识?还是铆着胆子瞪着一对二筒看?两者都叫耍流氓。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偷偷摸摸的看。
她身高一米五十多,属于娇小可爱型。她面容清秀,大眼睛、少言寡语。
说实话,我喜欢她说话的样子,因为她一旦张嘴说话就自带七分羞涩三分娇滴,她一旦开怀大笑,那我就得魂飞魄散。
班长?不合格。因为她从不关心班里的任何大小事情。她独来独往,从不刻意团结同学,更不会拉帮结派。每次考试的总成绩,她总是班里的第一。在班主任及任课老师的心目中,她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学生。她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孩,说实话,我真喜欢她,按当下的话说,女神!
从我喜欢上她以后,我渐渐发现喜欢她的人不止我一个。有的男生也因为暗自喜欢她而相互借题发挥、互闹矛盾,而我却是那种不动声色、心机颇深的狡猾之徒,将那份喜欢、欣赏、爱慕,深藏于心,我要伺机而动。
雨薇家离学校很远,所以她寄宿在学校里。因为学习努力成绩好加之乖巧懂事,班主任特别喜欢她,所以,特地将教室的房门钥匙交给她来保管,供她早晚自习。
自从喜欢上她以后,我每天都会早起,匆匆忙忙地给七十多岁的外婆做完早饭,等她吃完,涮完碗锅瓢碗盏,便急急忙地跑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度日如年般地等候着她的到来,等她踏入操场朝教室而来时,我便假装视而不见,还装模作样地翻看着书本,拼命地掩饰着羞臊的内心。
我喜欢打乒乓球,学校的乒乓球台就摆放在她宿舍门口的外边,每天放学以后,我便会去那里打球,她会在宿舍门口外的蜂窝煤炉上炒菜做饭。
她煮饭,我偷偷的看她;她炒菜,我偷偷的看她;她进屋吃饭,我刹时慌乱,顿生失落。
早晨装模作样看书是假的,放学后跑去打乒乓球是假的,唯有一天到晚看她的一举一动、微微一笑是真的!
因为喜欢、因为暗恋,所以,想长久的看见。
雨薇的成绩实在是太好了,而我的学习成绩却在恋上她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退步着。
我知道,一旦我的成绩跌落谷底,雨薇断然是瞧不上我的,更别说喜欢我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学习成绩差离雨薇太远,为了不让雨薇瞧不上自己,上课,我是认真的;放学回家,我是认真的。
每天一放学,我便一路紧赶慢跑地回到家,一边忙碌地生火做饭,一边忙碌地做着各种家务,等外婆吃完我亲手做的饭菜,给她洗完大清朝赐给她的三寸小脚,再把她扶上床,我便匆匆忙忙地坐在床边装着谷物的大木桶旁,打开书包,在昏暗的灯光下完成各科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其间,我会想她,猜测那时那刻的雨薇在做些什么。
我在昏暗的灯光下做着家庭作业,外婆总是没事找事地唠叨着:“这些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中,你和弦子我最是喜欢,外婆要等到你考上留洋大学才会死,将来你别忘了给外婆娶个留洋大学外孙媳妇......”
每当外婆说要我给她找个留洋大学外孙媳妇时,我的脑海里想到的总是雨薇,因为在我心里,只有雨薇才配考得上留洋大学,只有雨薇才配做得上我外婆心目中的好外孙媳妇。
雨薇的学习成绩好,是因为时间加勤奋的结果,在我的印象里,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好像都花在了学习上,我要稍不留神,那我就会被她甩出好几条街。
我想和她并驾齐驱,我向往着和她成为班里的才子佳人,于是乎,我不断地向毕业班的同学讨要各种各样的测试题、考试题,我要笨鸟先飞。
因为我想和她成为众望所归的一对才子佳人,所以,我会偷偷的将我讨要来的各种测试题、考试题,悄悄地放进她课桌抽屉里,并附上署名“必然”的小纸条。
第一次送给她的是一摞数学方面的考题,当她打开课桌抽屉,发现不明之物,一阵疑惑与差异;她下意识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后来,她发现了我给她留下的小纸条,霎那间,顿生羞涩、满面飞霞,在与同桌的说话中强装欢笑,默默地将我留给她的小纸条撕得细碎。
我是班里的物理科代表,每每轮上物理课,就该我替物理老师先擦干净黑板。恰巧一日,也不知道原因,我竟忘了替老师擦好黑板,直到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我才如梦初醒匆匆忙忙地跑到讲台上,快速地挥舞着黑板擦,老师并不责怪。
老师的一声“上课!”,我随即一声“起立!”,同学们起身“老师好!”。等我擦完黑板转过身,发现雨薇花痴般的看着我,当她回过神来,同桌的女生正好奇地看着她,她霎时满面羞涩,她的同桌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她开始注意我了。
学校食堂的后面有一个后院,后院里有一个池塘,池塘里的水是全校师生们用来打扫卫生使用的,所以,平日里,只有放学以后才会有人出现在那里;我想见到雨薇,总是不停的以送学习资料的名义给她写小纸条,约她在此见面。
第一次约她,我十分的忐忑,我害怕她不来,也害怕她视穿我的“图谋不轨”,不过她还是来了,满脸的尴尬中饱含羞涩。
因为她害羞,也害怕被突然到访的同学看见,她总是匆匆的来,忙忙的去,我知道,她心里开始有我了。
我的母亲到我父亲的厂矿附近的小镇上做生意去了,我与七十多岁的外婆长期相依为命,我大舅家、二舅家离我家也就五百米远,二舅因为到坦桑尼亚修坦赞铁路患上癌症就再也没有回来,因此二舅家的人几乎不太管外婆的一切,大舅呢,在乡下人眼里就是个“万年宽”,站一个地方能把那地方站出个坑来,即便天要塌下来了,他也会认为有个子高的替他挡着。
一天晚上,外婆给我说,她肚子有些胀气,想吃红桔通通气,于是我去告诉大舅,旨在让他第二天去赶集的时候早点给外婆买点回来,好让外婆早点解除胀气,大舅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放学回来,临近天黑也没见大舅的影子,我是那个气呀!晚饭后,我伺候完外婆洗完脸脚上了床,正要掏出书本完成各科老师布置的周末家庭作业;此时,我大舅敲着堂屋的房门喊我了,我没好气地打开房门,大舅看也没看我一眼就钻进屋来,还大大咧咧地问上一句“还有饭吃没得?”。
我毫不客气地问他“大舅,给外婆买的桔子呢?”
大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忘了!还剩得有饭没得?”说完就要落座。
外婆知道我心里不舒服他,于是抢过话:“碗柜头,还剩得有!”
我大舅从碗柜里拿出冷饭冷菜正要摆上桌子,我一把抢过碗碟,朝着门外“哐当!”扔了出去,眼泪顿时莫名的流了出来。
我大舅见我哭了,怏怏不快地走了。
外婆见我哭,霎时心疼,我五味杂尘,我要给小舅写信,于是取出纸笔墨砚,给小舅写了一封长长的告状信,将大舅零零种种“滔天大罪”,无一疏漏地寄到了小舅的手里。没过多久,小舅开着市外贸公司的小汽车把外婆接到了重庆的家里。
外婆走了,大姨把我接到了镇上,吃住都在她家。大姨家离学校很近,我终于有更多的时间看见雨薇了。
雨薇的作息时间很有规律,每天晚上六点半钟,她都会准时来到教室认认真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九点以前,她会准时离开回到宿舍。
雨薇来到教室完成家庭作业是认真的,而我却是心不在焉另有所图,我无数次地在小纸条上写上“我喜欢你”想给她递了过去,可惜,我有贼心,却没有那份贼胆。
我知道班里有几位男生很喜欢她,我怕有人捷足先登,终于在一天的清晨,我壮着胆子将写上“我喜欢你”的小纸条夹在了她书包里的课本里。
雨薇看见了“我喜欢你”的小纸条,知道是我写的,看得出,她有些小惊喜,她装腔作势的神态终究没能掩饰住小鹿乱撞的模样。
我告诉了雨薇我喜欢她,可她没有告诉我她也喜欢我,也没有拒绝我的喜欢。
经常跟着雨薇来教室上晚自习还有另外一个小女孩,她在隔壁学校上小学,她爸爸是我们学校的后勤兼会计。小女孩喜欢雨薇,雨薇也很喜欢她,所以,她每天晚上都会屁颠屁颠地跟着雨薇来到我们的教室里来做家庭作业,遇上不懂的,总是朝雨薇问这问那,雨薇也乐此不疲地给她讲解。
一天晚上,小女孩趁雨薇去上厕所之际,突然跑到我的座位前,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对我说着:“雨薇的洗发香波用完了,你去给她买一瓶送给她吧!”
小女孩顿时让我语塞,顿时让我面颊火辣,她用她那幼稚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我手脚无措、尴尬难堪至极。
雨薇上完厕所回来,一眼看见了小女孩,见我尴尬,于是指责着她:“你跑到人家那里去干什么?”
小女孩边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边回答着:“我问他个话!”
雨薇又假装生气,又一本正经地指责着她:“你不好好做作业,跑去捣什么乱?你有啥好问的?赶紧做作业!”
小女孩见雨薇有些生气,边赶紧拾起铅笔,边坐下身回应着“没啥好问的!”
小女孩的问话害得我彻夜难眠,那瓶洗发香波我是买呢还是不买?买来送给她,她若欣然接受,我便开心快乐;倘若执意不要,那我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毕竟人家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次“我喜欢你”。
洗发香波没有买,“谣言”却从天而降。
在大姨家吃过午饭返回学校,刚走到学校的小广场上,对面,四十多岁的女班主任老师迎面而来。
女班主任老师笑嘻嘻地喊着我的名字,喊话间还伴随着招手:“必然!”
班主任老师笑嘻嘻的召唤,我快乐的跑了过去。在班主任的心里,我也是是一个她喜欢的好学生,因此,班主任老师笑嘻嘻,毫不不正式地问着我:“必然,有同学说你在和雨薇谈恋爱,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我一本正经地:“谁说的?”
班主任仍旧笑嘻嘻,还轻描淡写地:“你别管谁说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我假装生气:“没有!”
班主任仍旧笑嘻嘻地说着:“没有就没有!我对你们两个还是挺放心的!”
班主任老师嘴里说着放心,转身就将同样的问话朝雨薇重复地问了一遍。
雨薇也不是省油的灯,和我的回答如出一辙,不过不同的是,班主任更愿意相信她,因为她是好学生加乖乖女!
转眼间到了初三,不知道什么原因,班主任和所有的任课老师全部换了,全班的同学的情绪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波动,雨薇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新来的班主任是一位民办教师,他负责我们的数学教学,他讲课用顺口溜,骂人也用顺口溜,在个别同学看来,这种教学方式还蛮是有趣,但在大多数同学看来,他有点流里流气,甚至不配为一名人民教师。
事实证明他不配为一名人民教师。
后来雨薇告诉我,班主任上任没几天,一个傍晚,班主任把她叫到他的宿舍里,说要调整班干部,准备让她继续当班长,说完满脸淫色地拉着雨薇的手不放,夸雨薇的眼睛长得多么多么的好看,一双手长得多么多么的细腻白嫩。
雨薇知道自己遇到色狼了,于是想方设法地想摆脱他的纠缠,可那色狼老师不肯罢手,正当雨薇快要处于绝望,挣扎得有气无力的时候,色狼的老婆回来了,他见势不妙,赶紧放了雨薇,雨薇趁机逃走。
都说中考的最后一学期是初三学生最为紧张、拼死一战的决战时刻,奇怪的是,我们班几乎所有的同学好像都过得无比的自由快活,该玩的玩,该闹的闹,什么中考高考都似乎跟“老子”无关,每个人都在精神颓废中尽情地耗费着最后的初中时光。
很多年后才知道,造成同学们精神颓废的罪魁祸首就是那色狼班主任,因为,班里长得好看的女生几乎都受到了他不同程度的骚扰;女生们的精神颓废就像瘟疫一样地在班级体里不断地扩散蔓延,中考,注定没有了好结果。
中考结束,班里没有一个人考上中专、中师以及重点高中。到了领毕业证的那一天,班里面稀稀拉拉地去了几个人,我去了,雨薇没有去。
去的人好像都没有拿到毕业证,色狼班主任对我们说,毕业证还没办下来,还需要时间等一等,想要领毕业证的,得交一百块钱,色狼卯足了劲想敲咱们竹杠。
在那个年代,毕业证是什么?对于毕业后想参加工作的人来说,毕业证是参加工作、获得铁饭碗的首要条件和必要条件,是养活一家大小、娶妻生子的本钱。
一百块?意味着乡下人一年养到头的半头肥猪。对于一个国营普通工人,每月最高工资才三十九块八呢!就这三十九块八,你若不想余下几个钱,那一家大小的生活可是过得有滋有味。对于大都市的城里人,不管你是北京女、还是上海妹,只要你能掏、只要你敢掏八十五块钱,那梦寐以求的“上海牌宝石花”女士名表就是你的了!哪个美男子要肯花一百二十个大洋,一块”上海东风“名表也是他的了,就凭着他腕上的那块”上海东风“名表,那得亮瞎多少北京女和上海妹的眼睛?!
领毕业证那天,也算是少数同学分离前的一次短暂相聚吧,天空是灰色的,人心是拔凉拔凉的。临近中午,同学们各自带着沉闷的心情毫无眷恋而去,相互间没有告别、没有祝福,没有留下相互通信的地址。
那一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在学校铁钎子大门外呆了整整的一个下午,连中午饭我也没敢去吃,因为我害怕错失与雨薇见面的机会,我在那里痴痴地、傻傻地等待着雨薇的出现,我有好多好多信誓旦旦的话想对她说,我想好好地对她说:“我喜欢你。无论天涯海角,我的痴心不改,将来我要娶你为妻!”
临近黄昏,雨薇还是没有去,我失去向雨薇正式表白的机会了,我还没来不及说爱她,我们的恋情便不知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