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病故的这几年,我在慧娘和哥哥的照料下,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位合格的世家小姐。我能歌善舞,精通琴棋书画,但唯独不善刺绣。
娘亲临死前还在强撑着为我和哥绣寝衣,最终体力不支,一口鲜血吐到方帛上,那画面在我心内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此后,每每拿起绣花针,我都能想起那个方帛,还有娘亲苦撑的模样,久而久之,刺绣成了我心内的一个隐疾,一道一碰就痛的伤疤。
慧娘很快发现我无法刺绣,她想尽办法为我掩藏这件事。吴王一向重刺绣,他常说这个技能日后会有大用处,所以吴国上下都很重视这件事,要是让人知道我连这个都不会,也许婚姻大事都将受到影响。
慧娘比我自己还着急,她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娘亲不在的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尽心尽力地照料我们兄妹俩。我们名为主仆,但骨子里比亲人还要亲。
有一回,慧娘生了场大病,回乡下静养了一段时间。令人感动的是,她在病中还惦记着我,为了解决我无法刺绣这件事,病愈后,她从老家买了个比我小两岁,名叫“伍儿”的女孩子带了回来,顶替我刺绣。
哥哥生性耿直,慧娘怕他不同意我们的作弊手段,所以一直着他。反正他忙于政事,无暇过问家中琐事。府里的家仆也都被慧娘调教得极好,轻易不生事。所以伍儿一直不声不响地在我们家东南角的小屋子里长大成人。
伍儿对慧娘言听计从,从不惹事,但慧娘依旧恐人生疑,极少让她外出,她整日待在屋子里,日头晒得少,看上去苍白又瘦弱。
这么多年,慧娘领着我和伍儿,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就连哥哥都不曾怀疑过,有时,见了那些质地精良的荷包、寝衣、枕套,他还总会称赞我几句。
慧娘常安慰我说:“等你将来嫁了人就好了,做了少夫人就可以借病不绣了,没会再怀疑你。到时候,你就可以不依赖伍儿了,你和她就都自由了。”
但我们谁都没料到会凭空生出这样一场刺绣大赛。天意弄人,我们都没有躲过。
有一次,哥哥陪吴王下棋,无意中露出了扇柄上的香囊,吴王见了,爱不释手,便和哥哥聊起了刺绣的事。哥哥从我的刺绣一直聊到国家政治经济,最后索性提议吴王办一场全国刺绣大赛,将吴国刺绣发扬光大。吴王当即应承下来,并叮嘱我哥哥一定要让我参赛。
如此一来,我想假装没这回事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参赛。
哥哥为人传统,从前,吴王喜欢听我弹琴,对我青睐有加,哥哥却总觉得靠琴艺得宠有些旁门左道的意味。但刺绣不同,那是一个女孩家的本分,他第一次对我抱以期许,希望我赢得这场比赛。
我从未在意过吴王的评价,也不稀罕做什么举世无双的绣女,我唯一祈盼的,不过是哥哥的一句肯定。小时候我黏着哥哥,总会被他骂“小尾巴”,如今我苦练各种技能,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意识到,从前那个“小尾巴”长大了,能为他分忧了。
我不是没想过叫伍儿随便绣一幅拿去交差,但一想到哥哥期盼的眼神,我还是打消了敷衍了事的念头。
是慧娘最早发现了这场赛事里的漏洞:所有参赛作品都集中上交到专门的评判机构,参赛者不必当场刺绣———正是这条规则给了我们作弊的空间。
慧娘宽慰我说:“这不叫作弊,心术不正的人为了荣华富贵耍手段才叫作弊。你是奔着为赵家的列祖列宗赢得荣誉去的,老天爷仁慈,不会怪罪你的!”
就这样,肩负着哥哥对我的期许,怀揣着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我最终走到了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我”得了全国刺绣大赛第一名。
虽然得了第一,但我和慧娘都无法料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吉凶未卜,我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提起伍儿,她是我心里又一个解不开的小疙瘩:我们的关系非常尴尬,既不是名正言顺的主仆,更谈不上是好友。她就像是我的一个影子,天生是为我而存在的。
伍儿小时候还能奶声奶气地喊我几声“月儿姐姐”,这几年她也大了,常年离群索居的生活让她变得孤僻敏感。在有限的几次接触里,我都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敌意。我也曾尝试缓和两个人的关系,但她总是躲闪,张口闭口都是“小姐”,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犹豫再三,端了一块伍儿念叨已久的桂花糕,送去了东南角的那间小屋。出来时,我倚在小木门上无声地哭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是为我人生的求而不得,还是为伍儿的身不由己?那一刻,我深刻地感觉到了生而为人的艰辛,宿命在煎熬着我们,连我们放声哭泣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