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舞耀长安，名满天下。这是怎样的诅咒啊。

我成了妈妈的提线木偶，沿着她铺好的花魁之路，一日一日地消耗着灵魂。

我每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事。练舞要练到总共五个时辰，饮食是精挑细选了被严格把控的，晚上还得装扮成小丫鬟去赴宴伺候那些膀大腰圆的贵人老爷们-—“你得懂得察言观色，好好熟悉熟悉这世道里的规矩。”妈妈说。“堂堂花魁可不是那么好做的。”那一个个从她牙缝里蹦出的字眼是那么可气而可笑。

七月初七是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被纱窗滤得澄净了射入房间时，雀跃的气氛便开始在整个昶春园蔓延开来。

妈妈难得地亲和了起来，舍了我们预备舞姬一上午的练舞时间，在大厅里备上了油、面、糖、蜜，要带我们做巧果子吃。姑娘们都兴奋地如麻雀般叽叽喳喳地吵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分配着工作，谁熔糖浆、谁和面粉芝麻、谁切块、谁入油锅炸。我站在最边上默默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喂，阿离，你也来帮忙呀！”白露在桌子那头吆喝，挽着袖子，露出莲藕般的一截手臂。

我想了想，自己对厨艺一窍不通，便摇摇头。白露扫兴地看看我，便只好自顾地折着梭形的巧果面胚，准备拿下锅去炸。我走过去，悄悄从她盘里顺走一个还未下锅的巧果胚，跑到一旁的角落里席地而坐，摘下一根发簪，边思索着图案边往上面刻。眼看就要告成了，巧果胚却突然被人一下夺取，留下我满手生涩的白面粉。

我蹙眉抬头，发现白露站在我跟前，仔细地端详着那巧果胚。一丝红晕染上我双颊，伸手便想夺回来，白露却灵敏一躲，笑嘻嘻地凑到我耳边来。

“上头这狼耳，不是上元那夜在池边碰到的那公子的么？”

“不是！”我一咬牙，接着要去抢。

“别介呀阿离，没想到你还刻得挺好，我帮你下油锅去炸了。”

话音未落，那面胚已经被丢进了锅里，如一条锦鲤在金黄的液体中上下翻腾，发出“呲呲”的声音。

我怔怔地看着那面胚，却突然出现一双红木筷，干脆利落地把它从锅中夹了出来。我转头一看，竟是妈妈。

“什么狼耳公子啊？”红木筷子捏着那半熟的巧果胚，在妈妈的眼帘下闪着油光。她低头看我一眼，目光又如往常一般凌厉。周围的姑娘们丝毫不受影响，依旧自顾热热闹闹地做着巧果，我的心却一下子凉了半截。

所幸那面胚已经被炸的失了形，全然已看不出原本的图案了。我得以有机会狡辩：“妈妈在说什么？您

怕是听错了吧，白露在讥我刻得难看呢。”

“好端端的远山刻得跟狐狸耳朵一样。”白露吊儿郎当地补上一句。

妈妈抬起眼眸，淡淡地扫我一眼。我强装成镇定自若的样子。她便也不再多过问，红木筷轻轻一颠，那块巧果胚坠入了嗷嗷待哺的渣盘中，仿佛她要将一个春意萌动的心，还未来得及成熟，便毫不在意地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