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珺兰坐在盆架前,胸前围着细棉大巾子,桃夭给她净面,蒹葭从外头轻手轻脚进来,俯身在珺兰耳边低语:
盛长栋寅时三刻左右,林小娘就叫捆了手脚抬了出去;听说送到老太太的一个庄子里去了。
——也是,若是送到王氏名下的庄子里去,怕她活不过三个月。
珺兰未动声色,只问道:
盛漪兰(赵琬琰)黎我听着林栖阁那边吵了足一夜,可是有什么事?
蒹葭小脸一红,瞥了眼一旁的桃夭,小声道:
盛长栋没什么大事,昨夜散去后,听说刘妈妈端了碗东西送到菊芳……国行那儿,……足足疼了一夜,也尖声骂了林小娘一夜;快到天亮才……下来。
珺兰神色黯了下,不再言语。
珺兰和明兰去给老太太和王氏请安时都没见着海氏,听说她正忙着发落林栖阁的人,从管事婆子到丫头小厮,卖的卖撵的撵,尤其是林小娘的心腹夏显家的,似乎墨兰能顺利的滚进梁晗的怀里,他家居功甚伟,海氏恨极了,从里到外把他们掳了个干净。
连着几日,海氏端着让人发渗的笑容开始动手整顿,从山月居的使唤丫头到厨房采买上的人手,一个也没落下;至此,林小娘在盛府盘踞近二十年的势力化作云烟。长柏则整日拉长个脸,长辈的过错他不好议论,便时常瞪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想象将来如何教育这小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脑补来过瘾,全哥儿很乖觉,一瞧见他爹绷着的死人脸,就怯怯的露出两颗米粒牙傻笑表示自己一定会很规矩。
盛紘一天三趟跑去老太太那儿充孝子,微笑过度后通常去长枫那儿狠训一通,以缓和脸部肌肉的僵硬;王氏索性成了祥林嫂,差别是,祥林嫂的口头禅是‘我可怜的阿毛’,而王氏的开头语则是‘我可怜的如儿’,一天起码念叨十遍。
每回去请安,王氏都要拉着如兰的手抽搭上半天,并且用悲痛欲绝的眼神久久凝视女儿,明兰和珺兰旁观,得出结论:参加领袖的追悼会也不过如此。
两天下来,如兰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王若弗我还没死呢!
甩手离去。
王氏遂砖头向着明兰和珺兰,捂着帕子继续哀伤:
香小娘两个好孩子,你们要时常去陪着你五姐姐,不要叫她胡思乱想……别叫她拿着针线剪子……
明兰和珺兰很殷勤的点头,但是珺兰觉得王氏真不了解自己女儿,如果如兰真的手持利器,那她首要做的应该是提醒墨兰赶紧逃命。
王氏抹着眼泪,脸上的脂粉早已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看着明兰和珺兰的样子怔怔有些出神,缓缓道:
香小娘明兰,你生得可真像卫小娘,不过这鼻子像主君;……明兰你了还记得卫小娘?珺兰虽然不是主君的亲生女儿,可却与主君有六分相似,特别是哪双眼睛很似主君。
明兰呆了呆,老实的摇头:
盛老太太不记得了。
也是,卫小娘咽气的时候,明兰年纪还小,哪能记得住母亲的样子。
王氏看着明兰和珺兰如花娇嫩的面孔,目光闪动,然后靠倒在炕上,挨着柔软的靠垫,背脊舒服了许多,才走走道:
香小娘明兰你性子也像卫小娘,老实,省心,珺兰你性子像长柏聪明,放心,如儿虽然是做姐姐的,但是这么多年来,却是你们时时让着她;我的儿,这些年,为难你们了!
明兰立刻羞涩的低下头,道:
盛老太太自家姐妹,说什么让不让的。
她觉得王氏也不了解自己。
盛漪兰(赵琬琰)黎母亲,干嘛说这么见外的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五姐姐性子已生成,我们当妹妹的让让她,也不吃亏。再说了,吃亏是福!
珺兰走过去坐在王氏的旁边说道。
王氏又把明兰拉到身边,轻轻拍些她的小手,叹道:
香小娘明兰,你虽然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是这些年来我也拿你当亲生的一般,本来想着你这般模样性情,定得配高门婿才是;唉……偏偏墨丫头不受礼数,坏了你这门好姻缘。
明兰依旧红着脸,小声道:
盛老太太老太太时常与我说,姻缘天注定,兴许四姐姐才当得这门好姻缘,反正我们都是盛家的女儿,也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和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王氏皱眉,不知哪里来了精神,提高了声音道:
香小娘傻孩子,你不知道,那几回永昌侯夫人来府里,相中的使你!
明兰头更低了,嗫嚅道:
盛老太太是大娘子抬举明兰了,四姐姐……也是有好处的,我……我虽然和四姐姐,不如五姐姐那么好,但是也瞧得出来些许。
她不擅长演温情戏,情绪控制有些艰难,是不是应该再热情些呢,不应该对墨兰表现得太姐妹情深,不然王氏会不高兴。
明兰低头站着,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绞着,时不时像小鸟一样抬眼看下王氏,王氏恨铁不成钢,再次倒回靠垫上,心里愈发痛恨墨兰,若是这个老实听话的明兰进了永昌侯府,岂不妙哉?
盛漪兰(赵琬琰)黎母亲怎的好端端提她,好心情都没了。
珺兰拿了一块点心吃了,然后说道。
王氏听了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然后苦笑道:
香小娘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免得扫兴!
其实珺兰是真心同情王氏的,王氏并不是最好的嫡母,但也不是最坏的,她虽然从没有为关心过明兰和珺兰什么,但是也从来没有切齿痛恨,并时刻想着暗害庶子庶女;在她身边长大的小长栋虽然待遇不高,但至少好好的活到现在,也没有长歪。
所以,珺兰还是听了王氏的话跟着明兰去了陶然居,见到如兰正散着头发坐在镜奁前,梨花木的雕纹中嵌着一面打磨的异常明净的铜镜,映着少女的面庞青春俏丽,小喜鹊站在她身旁,拿抿子沾着清香扑鼻的桂花油,细心均匀的抹在如兰的发丝上,轻轻揉着。
见明兰和珺兰来了,小喜鹊回头笑道:
萧平宴(小喜鹊)六姑娘,七姑娘快来瞧瞧,我们姑娘这阵儿头发可好了;真是多亏了六姑娘和七姑娘送来的桂花油,我们姑娘用得极好。
如兰闻言不悦,冷冷的哼了一声:
王若弗敢情没这玩意儿,我便是一头稻草了?
小喜鹊依旧笑吟吟的,嗔笑道:
萧平宴(小喜鹊)哟,我的姑娘呀,六姑娘和七姑娘是客人,还不兴我夸夸客人呢!姑娘要是不怕羞,以后我一准先夸姑娘!
如兰撅噘嘴。
明兰和珺兰坐在一旁,看着小喜鹊一边哄着如兰,一边含蓄的恭维自己和明兰,一边还要招呼小丫头上茶,手还不能停下,明兰不由得赞叹,刘昆家的不让自己女儿当如兰的贴身大丫鬟,而挑了这个丫头,倒是有气度有眼光,王家老太太送来这么个人,的确很疼王氏呀,可惜如今被气的够呛,可怜天下慈母心。
打发丫鬟们出去后,如兰立刻赌气道:
王若弗你们不必时时来瞧我,我好的很!
盛老太太五姐姐当真一点儿也不气?
明兰拈着一颗新鲜大红的鲁枣咬着,珺兰也一边吃枣,一边含糊道,
盛漪兰(赵琬琰)黎就是,四姐姐也就罢了,元儿表姐你也不气?你这般无动于衷,大娘子反倒会担心。
如果如兰真大发一通脾气,王氏也许会放下些心来,事有反常,自然引起王氏的不安。
如兰仰起脖子,从喉咙里‘哈’出一声来,拢起头发坐到明兰和珺兰中间,连连冷笑:
王若弗你们两个是没见过舅母,厉害的什么似的,也就只有外祖母还能压得住,当初在登州之时,每年我都得随母亲去外祖母家,啧啧,可瞧的多了。舅舅是疼我,可用处能有多大?你看看大姐姐,姐夫也算是不错了,会心疼媳妇,忠勤老伯爷人也好,可屋里还是叫塞了许多通房姨娘。哼!婆婆要为难媳妇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容易,可媳妇要掣肘婆婆,那才是难!娘是内吃过婆婆的苦头,怎会知道?
明兰和珺兰愕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知不觉,当年鲁莽无脑的如兰居然变的头脑清楚了;反观自己,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着实阿斗;明兰十分惭愧。
如兰毫不客气的拿走明兰手中剥好的橘瓣,塞进自己嘴里,接着道:
王若弗还有,我那王家表哥自小就唯唯诺诺,一味的孝顺,我素来就瞧不上!哼,姨妈还以为捡着什么宝了,就元儿表姐那的性子……哼哼,等着瞧,之后有的苦头吃了!
越说越兴奋,又再放了一个橘子在明兰手中,示意她继续剥橘子皮。
明兰忽然理解如兰了,其实她们俩很像,在整个盛府都乌云密布的时节,唯独她们姐妹三有一种奇特而违和的放松感,虽然她们受到了名声的拖累,但是另一个方面,她们也顺利摆脱掉自己不中意的婚配对象。
大约想的太入神了,明兰剥好了桔子后,把橘瓣放进自己嘴里,橘皮给了如兰。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挑了个好天气的早晨,只带着房妈妈去了永昌侯府,王氏原本表示愿意一道去,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只淡淡的丢下一句:
盛长枫忝着脸也好,撕破脸也罢,总是我一人去的好;也给你留些说话的余地。
虽然说老太太应下去提亲的任务,可她到底骄傲了一辈子,一想起这事就觉着像是吞了只苍蝇,这几日看谁都板着脸,王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永昌侯府在皇城内圈,一来一回便要一个多时辰,直到未时初老太太才回来,王氏一听闻立刻飞速从正房赶来,一脚踏进寿安堂门槛时,正瞧见明兰捧着一碗温温的燕窝粥,凑在软榻旁边服侍老太太吃:
盛老太太……我叫翠屏去摆饭了,您先用些粥垫垫肚子罢了。
老太太明显是累了,却还瞪着眼睛数落她:
盛长枫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成仙了啊?好不容易养你这些肉,当我容易么?
明兰被训的头发发麻,淘气的吐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