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红了脸,不好意思低下头。这时伊人得意洋洋的从外头回来,说又来了群尚书家眷,还与廉国公有亲,那参政家仆立刻把上房退让出来,这下子,屋里的小丫头们都轻笑起来;此后,珺兰愈加仔细规范下人,不许惹是生非;女孩儿们便是出去一步,都要叫粗壮家丁跟着。
连看了几日,允儿终于忍不住,夜里与丈夫道:
配角(允儿)难怪我姨母总想着要叫珺兰高嫁呢,你瞧瞧她,虽然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可做起事情来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糊涂的,而且心性豁达,我真的觉得自愧不如。
允儿说完,又继续说道:
配角(允儿)六妹妹也不错,生的那么个模样,又没有同胞兄弟;六妹妹若是能够托生在大娘子肚里,哎——这也是命。
长梧搂着妻子,笑道:
配角(长梧)胡说,我瞧着你就最好。
允儿笑着锤了丈夫一下。
又行了几日,终到了河渡码头,长梧已雇好了一艘两层的红桐漆木大船,然后允儿叫明兰,珺兰和长栋一道下车上船;不论身体多结实,到底是多日劳顿,一上了船允儿便躺下养胎,珺兰陪着她说了会子话,见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离开。
船上到底比车上稳当些,允儿也能睡着了,不似前几日老也躺不踏实,此后几天,珺兰是一边盯着允儿服药歇息,陪她说话解闷,而另一边把长栋从船舷上捉回来,重新温习书本。
盛漪兰(赵琬琰)黎四弟,当初咱们从泉州到登州,不论是车上和船上,大哥哥都是手不释卷的;你再看看你自己,这几天你可有碰过书本?
珺兰为了激励长栋,举出先进榜样作例子。
即使长栋再用功,到底也是小孩儿心性,头一回这般自由,盛紘王氏香姨娘统统不在,长梧夫妇不管着,便渐渐脱了淘性儿,叫珺兰这么一说,便耷拉着耳朵又去读书了。
允儿见状,轻声笑道:
配角(允儿)七妹妹真是好生厉害回头定能督促夫婿上进。
珺兰翻眼瞪过去:
盛漪兰(赵琬琰)黎你就说吧,等你肚里这个生出来,你不紧着催他读书考状元?
允儿佯嗔着去打珺兰,心里却十分高兴,她自希望一举得男。
此后几天,浪平船稳,北风把船帆鼓的胖胖的,水疾船速,陆陆续续停过了石州,济宁,商州和淮阴,长梧很高兴的告诉大伙儿,这般好风头,大约再三四天便可到了。
这晚风停浪静,长梧索性叫人将船停在水中,歇息一晚上,还从岸上的渔夫那儿要了些河鲜,生了河鲜火锅叫了弟弟妹妹一道吃,允儿只笑呵呵的陪着扒了些鱼肉粥,长梧兄妹三个却一口气干掉了五六篓鱼虾,什么白灼的,椒盐的,红焖的,碳烤的,满船都是鱼虾蟹的香味,尤其是明兰和珺兰,似乎与那河蟹有仇似的,可着劲儿的吃;还是允儿怕她肚子受不住,硬是抢了下来,明兰和珺兰这才忿忿作罢,长栋握着拆蟹八大件都看傻了。
吃蟹总要饮些黄酒来驱寒,长梧喝的微醺,便与妻子早早睡了,小丫鬟们也吃的半醉,纷纷早睡了,珺兰却叫小长栋去自己屋里,一进屋,珺兰忽一改面色,慎重的关上门窗。
小长栋不明所以,但也老实的随着珺兰坐在最里边的凳子上,只见珺兰正色道:
盛漪兰(赵琬琰)黎这几日总不得空,身边有人不好说话;好在你不喜欢吃蟹,便也没有饮酒,这会儿便把我叫你打听的事儿一一与我说来。
长栋猛然一顿,知道珺兰问的是什么,他其实憋在心里很久了,在盛府就想说,可偏偏出了墨兰那档子事,后来急急忙忙上了车,一路上却总有人在;珺兰谨慎的很,从不肯在外头多说一句,便勒令长栋不要提起。
约莫大半年前,珺兰从钱妈妈的只言片语里知道,王氏在齐国公府的筵席上与平宁郡主和永昌侯夫人谈及婚事后,珺兰就暗暗上了心,她隐约猜出王氏想与齐梁两家联姻。
按照王氏的逻辑,有好事她绝不会便宜了墨兰,那就只有如兰和六姐姐明兰了,根据夫婿人选的好坏程度排行,她自己必定会嫁给齐衡,珺兰很不情愿的得出结论:王氏怕是想将明兰嫁给梁晗。
珺兰的一颗心被提在半空中,她之前之所以老神在在的,那是因为珺兰信任老太太的眼光。她接触过贺弘文,觉得很可以过日子,可是现在……不好意思,不是她不信任王氏,而是王氏不会考虑她和明兰的婚姻幸福。
正所谓婚姻大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的余嫣然的祖父母还是新的呢,也差点拗不过余大人,如果和梁家的亲事真的对盛府十分有利,对盛紘长柏乃至全家都有助益,又没什么找的出来的硬毛病,那盛老太太该怎么说。
珺兰第一次觉得无奈,她对于梁晗那个人完全没有了解,明兰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人。于是暗中叫了蒹葭藉着去庄子里看家人的功夫去打听下,可内宅的丫鬟,尤其是姑娘身边的,为了防止私相授受,都是看的很严的;那么一两次功夫,哪里打听的出什么来,只知道梁晗素无大过,也没有打死过人,也没有绯闻,没有同性恋倾向,府里也没什么异常的事。
珺兰还是觉得不放心,后来还是子衿提醒了,长栋读书的那学堂,既有书香世家出来的子弟,也有京城爵宦家的孩子,要知道梁家姻亲广布,枝叶满地,虽然没有多显赫,但是八卦却是不少的,珺兰便叫长栋去打听。小长栋为人老实木讷,这样的人通常不会受人防范,他一日日慢慢的下功夫,绕着圈子慢慢打听,足足过了半年,终于有了大致明确轮廓。
梁晗虽然性子跳脱豪爽,但是做事大大咧咧的,与兄弟好友最是热血,因为永昌侯夫人管的严,除了三两个通房,其它倒也干净,可就在几个月前,梁府忽然开始有些不安稳了,原因是永昌侯的庶长子媳妇往府里带进了一个姑娘。
长栋说是好像是梁府大奶奶的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
长栋记性极好,掰着小短手指数着关系,
长栋好像叫什么春舸。
珺兰当时就有些忍不住笑出来,原来是‘春哥’。哼,这梁夫人的盘算可真好,如意算盘都打到本公主头上了。
春舸小姐自然生的花容月貌,估计还手腕了得,在梁夫人眼皮子底下居然与梁晗有了些什么,梁府大奶奶便哭着要梁夫人给个说法。
庶子的媳妇的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这种身份梁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做派和关系在里头,便是做妾梁夫人也不愿意,春舸小姐十分烈性,说梁府若不给个交代,她就一头撞死在永昌侯府的门口,豁出一条命,她也要叫京城人都知道梁家何等刻薄无德。
听长栋结结巴巴的讲完,珺兰深吸一口气,巍然朝后倒去,靠在椅子上发呆,这才对,这正好符合她的担忧。说句实话,她从不认为明兰有多金贵,值得永昌侯夫人一再相看,厚礼相待,一个侯爵的嫡幺子配个四品官的庶女,那是绰绰有余。
珺兰冷笑,看来梁夫人是以为明兰好拿捏,所以才对明兰另眼相看。
可她想不通的是,梁夫人为什么对自己比对明兰还好,难道以为我会看上梁晗吗?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定然是另有算计。
珺兰微微侧过头,墙边上靠着一个简易的榉木妆台,上头的菱花镜打磨的十分光洁明兰,恰恰照出珺兰的面庞,真如明珠萤光,美玉生晕,让人看了流连忘返,也难怪墨兰失心疯了一般想划破自己的脸。
这一系列事情联想下来,珺兰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了,既然如此——
那接下来就很好推演。
事发以后,永昌侯夫人当机立断,同意春舸为妾,但是要梁晗先娶一房正头太太,双方僵持许久,梁夫人虽然等得,可春舸小姐却等不得,所以梁晗只好同意先娶妻。
梁夫人何等的聪明,她知道若是随意挑一位高门小姐,其实于事无补,反而闹出乱子来。
她已经有了嫡长子和出身高贵的嫡长媳,所以并不缺好门第的儿媳妇,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梁晗谈不上情深似海,不过是被一个有手段的美貌女子拿住了。而她要做的是,找一个容貌比春舸更美,做派谈吐都能压得住的女子。
春舸小姐生得很美,梁夫人挑来挑去,始终没有满意的,就在这个时候,珺兰出现在她面前,她眼前一亮,接下来的几个月,梁夫人慢慢的了解了明兰,越看越满意,出身书香,父兄得力,虽然只是一个庶出的,但是教养举止都十分合她心意,于是便有了……
珺兰想通了这些,心头一下就敞亮了,为了能够娶到明兰,所以梁夫人才如此讨好她,(作者说,珺兰你真相了)但是很奇怪是,她居然也没有很生气,凭良心说,梁晗这门亲事算是六姐姐高攀了,如果不是有个‘春哥’在,哪里会轮到六姐姐?便是贺弘文,也不是非六姐姐不可,不过是贺老夫人和祖母的旧情在,两家又看顺眼。
珺兰竟然突然放心了,宛如一个不知前方迷雾里有多少危险的舵手,后来也迷糊散了,即便是知道前方滩涂暗礁密布,也比无知时的那种感觉好许多。
其实‘春哥’的问题也不是很严重,看着林小娘的例子就知道,对于那些官宦人加的子弟而言,什么情爱都是短暂的,只有家族,前途,子嗣才是永恒的;嫁给梁晗的媳妇,有礼法的撑腰,婆母的护航,外加些姿色心机和手段,天长日久,不怕那‘春哥’不倒台。
除非梁晗是‘五阿哥’型的,铁了心要吊死在一只鸟上,那便只能自认倒霉,不过那种几率很低就是了。
长栋惴惴的看着珺兰,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因为自小不受宠爱,也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他知道这与珺兰并非好消息,因为面前这位七姐姐对六姐姐的姐妹之情坚若磐石,他见珺兰呆呆的看着椅背望着房顶出神,知道珺兰是在担忧明兰,不安的去拉珺兰的袖子,珺兰回过神来,笑着对长栋道:
盛漪兰(赵琬琰)黎不打紧的,待见了老太太,一切都会好的,我定会护你与六姐姐周全。
珺兰虽然嘴上那么说,可心里却不那么想。虽然六姐姐也很精明,可六姐姐未必斗得过春舸小姐,如果春舸小姐手段不高明,也爬不上嫡少爷的床吧!竟然如此,还是算了,让梁夫人另请高明吧,这次长栋真是居功甚伟,有了这些料,估计老太太也能挺直腰板拒绝了,况且自己也有了说辞。
正想着,忽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整个水面都晃动了,珺兰在椅子上摇了摇才稳住,然后与扶着椅子的长栋面面相觑。
——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