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下人中有不少是本地买来的,那些舍不得离开故土亲朋的下人都被盛府放了,还发了些遣散银,众人交口称赞盛大人仁厚爱民。盛纮挑了个宜出行的黄道节日,一大清早带着阖家大小出发,盛府上下几十口人外加行李辎重足足装了七八船,盛纮担心太过招摇,便遣可信管事押送着其中几条行李船先行北上,同时也好提前打点宅邸。
从上了船,盛漪兰就直犯恶心,吃什么都没胃口,还一直吐,人还没登州,就先病倒了。
盛漪兰这几日就躺在船舱内,好在这只船很大,分为上下两层,盛漪兰便歇在船舱的上层,歇在盛老太太的隔壁。
盛老太太亲自盛着热粥进来,坐在床边,关心地问道:
盛老太太还是不舒服吗?
盛漪兰摇了摇头,她觑着老太太的脸色,道:
盛漪兰(小)孙女已经好多了。
盛漪兰捂着帕子又是一阵犯恶心。
盛老太太挑了挑眉,瞧,又在逞强了,那脸色难看的紧,小脸也愈发清瘦了,想必是这几日在船上,吃饭睡觉都不习惯的缘故,还真是娇气。
盛老太太听说你这几日什么都没吃?
盛漪兰强忍着内心一阵阵犯恶心,虚弱万分道:
盛漪兰(小)孙女实在没什么胃口。
盛老太太舀了勺热粥,
盛老太太张嘴。
她又沉着脸道:
盛老太太诶,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瘦回去了,在祖母跟前何必硬撑呢,有哪里不舒服就直说,干嘛非得瞒着。
盛漪兰实在没什么胃口,虚弱地摇了摇头道:
盛漪兰(小)都是孙女不孝,孙女惹祖母挂心了。
盛老太太冷着脸看着盛漪兰,漪兰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乖乖张口,强忍着恶心,用完了这碗粥,盛老太太这才缓和了语气道:
盛老太太你先歇着,待到了登州,下了船就好了。
好在第二日夜里,她便养回了些精神,盛漪兰觉得这几日头晕沉沉的,在船舱中有些憋闷,翠袖便带着她走出船舱透气。
她不觉的在船头多站了一会,此刻江风习习,夜里寒凉,她身上披着雪狐毛青锻起风,一袭桃粉色长裙,有一种柔弱飘逸的美感。
船头风灯摇曳,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晕出的光,突然,翠袖指着江面上高声叫道:
翠袖姑娘快看,好美的花灯!
江面出现了几十盏芙蓉花灯,花灯中燃着灯烛,随着摇曳起伏的江面飘飘荡荡,向盛漪兰所在的船边飘来。
一阵箫声起,只见对面船上一位青衣公子立在船头,手持玉箫专注地吹奏着,目光投向远方。
盛漪兰(小)那是……
瞿妈妈那是靖国公府的公子,听闻每年这个时节,他都会下江南祭奠双亲。
一面盘圆润,容色平平的中年妇人,在盛漪兰耳畔温声叫道。她着一件半旧湖碧色洒花绸罗绉裙,头发挽起,梳的简单大方。
说话之人是盛漪兰的奶娘瞿妈妈,自小照顾她,情分不一般。
盛漪兰(小)靖国公?
瞿妈妈靖国公自小与官家一块儿长大,两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官家更是将福安公主嫁给了靖国公的嫡长子,可惜好景不长,成亲没几年公主和驸马便双双殒命,听说公主遇刺身亡时,已经身怀六甲呢。
说着说着,瞿妈妈眼眶便红了。
盛漪兰(小)真是可怜啊,一家两口三命!
瞿妈妈是啊,真可怜!但并不是一家两口三命,而是一家两口两命,因为靖国公府的侍卫找到公主时,她的肚子已经瘪了,孩子却不知所踪。
瞿妈妈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说着说着突然哽咽了,眼角的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盛漪兰转身时,正好看到瞿妈妈眼角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关切地问道:
盛漪兰(小)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瞿妈妈擦擦眼泪然后说:
瞿妈妈老奴没事,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盛漪兰并未刨根问底,因为她明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或悲或喜,或清淡或曲折,共同编织成人生的画卷。而她只是静静地聆听,用心去感受每个灵魂深处的喜怒哀乐。
盛漪兰现在船舷上,望着湖面出神。这时,湖面刮过一阵风,翠袖上前替她拢了拢披风,道:
翠袖姑娘,夜里风大,回去吧。
盛漪兰点点头,随后在翠袖的陪同下,缓缓地离开了甲板,回到了船舱之中。
盛明兰一直跟着王氏住在船舷右侧,身边丫鬟婆子又换了新面孔,她也懒得记了,依旧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吃不了许多却睡的过头,除了先头几日有些晕船之外,和她一道的盛如兰都十分兴头的观看水上风景,一边看一边蹦蹦跳跳的来与‘不会说话得了傻病’的盛明兰讲。
盛如兰估计没怎么出过门,哪怕就是飞起来一只大老鸹(guā)她也能兴奋个半天,挥舞着胖手指一路大惊小怪的,王氏看不下去时便呵斥她两句,如兰郁闷,不敢老是趴在舷窗上,只有来和盛明兰说话,每次她叽叽喳喳半天,盛明兰就有气无力的嗯一声和点点头。
盛如兰(小)娘,我瞧六妹妹是真傻了,连话都不会说。
七岁的盛如兰对于新伙伴表示强烈的不满。
盛长柏(小)五妹妹,休得胡说,明兰是病了,昨儿个我就听她说话了,她比你小一岁多,又刚没了亲娘,你可不许欺负她。
十二岁的盛长柏坐在窗边看书,眉清目秀身姿挺拔。
盛如兰(小)昨日她只说了四个字——‘我要方便’,大姐姐你也听见。
如兰扯了扯盛明兰的辫子,明兰纹丝不动的看在软塌中,好像又睡着了。
盛华兰好了,如兰。
十三岁半的盛华兰正是亭亭玉立的时候,出落的像一朵刚出箭的白兰花一般娇嫩漂亮,她挨在软几旁翻看着刺绣花样,
盛华兰没的吵什么,一路上就听见你咋咋呼呼的,一点大家规矩都没有,你再吵闹,当心我去回父亲,叫父亲罚你抄书,看你还有没有闲心去管旁人,自己玩你自己的去。
盛如兰撅撅嘴,似乎有些怕长姐,不甘愿的跳下明兰的软榻,到一边和丫鬟翻花绳去了,走到盛华兰身后,还朝她扮了个鬼脸。
过不多久,华兰身边的大丫鬟进来了,华兰放下手中花样,问:
盛华兰怎么样了?
那丫鬟抿一笑,回道:
翠蝉果不出姑娘所料,那头正热闹着,因是在船上,闹将不起来,这会儿正抹泪呢,我本想多打听两句,被刘大娘撵了出来。
盛华兰笑了笑,心里高兴,长柏放下书卷,皱眉道:
盛长柏(小)你又去打听了,父亲已经吩咐不许多问,你怎么总也不听,成日打探像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
华兰白了盛长柏一眼,说:
盛华兰你啰嗦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读你的书罢。
接着又自言自语的轻轻说道:
盛华兰……她果真是惹恼了父亲,可究竟是为什么呢?今晚非得问问母亲不可……活该!
盛明兰眯着眼睛装睡,作为外场唯一知情的人,她觉得这几天船内可比船外的风景精彩多了,刚开船十天,盛纮就在泊船补给的码头打发了两三个管事,他们都姓林。
他们原是投奔林小娘来的落魄族亲,这几年他们做了林小娘的左膀右臂,在外面管着铺子庄子,在里面包揽采买差事,人前人后都威风八面的,这次盛紘要撵人,他们自然不肯,求到林晓娘面前,林小娘大吃一惊。她心思慎敏,知道事情不对,立刻到盛紘面前去求情,可这次不论她好说歹说盛紘都冷着脸,不去理她,偏偏又是在船上,主子下人首尾相闻的,她也不好拿出弹琴吹箫西施垂泪那一整套功夫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去了臂膀。
王氏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敢稍有透露,只得苦苦绷住脸皮,不敢当众流露喜色,撑着极是辛苦,她心情愉快,行事也大方起来,待盛明兰愈发亲厚,吃的穿的都照自己亲女置办,一停船靠岸就去请大夫来给盛明兰诊脉,看看是不是真傻了,可惜盛明兰不配合,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吃不了几口饭,倒成日睡的昏沉沉的。
盛纮时常来看望盛明兰,每看一次就更担心一次,每次抱着女儿掂掂分量,眉头都皱的更紧些,便催着船夫快行疾走,想着快点到登州,安定下来之后得给女儿好好看看。
初夏南风正劲,由南到北行船十分顺利,待到了京津地带,盛纮抱着小女儿盛漪兰与幕僚下了船,走陆路到东京城吏部办理升迁手续,还要叩谢皇恩以及拜谢一干师长同僚,其余亲眷则由嫡长子盛长柏领头依旧往北先去山东。
约莫一个时辰后,微弱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原本正在盛纮怀中熟睡的盛漪兰被马车的突然停止给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开口问道:
盛漪兰(小)爹爹,发生了何事?
盛纮没事,我们马上就要进城了。
马车缓缓驶进汴京城里,汴京城很大,足足有两百万人居住在其中。
从城门到城内。
盛漪兰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眼睛就没停过,不停的打量,四处乱瞧。
沿途,盛漪兰也欣赏着汴京城的风景。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zhǒng),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脚店、酒肆、布行、酒楼、青楼、教坊等等,比比皆是。
小商小贩们挑着担子穿行在人群中,卖馄饨的,售炊饼的,只要招呼一声,他们就会挑着担子在你身边停下。
万能人物糖葫芦勒!卖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小贩,裹着前襟,手里撵着一串糖葫芦不停的吆喝,还不时的在年幼的孩童眼前晃荡。
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葫芦,一下子就把盛漪兰吸引住了,她扯了扯盛纮的衣袖,撒娇道:
盛漪兰(小)爹爹,我想吃糖葫芦。
盛纮好吧,我让冬荣去买。
盛漪兰(小)爹爹,你最好!
说完,便在盛纮的脸上亲了一口。
盛纮满脸笑意的掀开车窗一角的帘子,吩咐道:
盛纮冬荣,快去买两串糖葫芦。
冬荣是。
很快,冬荣便拿着糖葫芦回来了,盛漪兰接过糖葫芦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在这一刻,盛漪兰觉得自家爹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过了内城的郑门,一路赶到了州桥。桥上车马如龙,桥下小舟穿梭不停。
有文人大袖飘飘,站在船头上提着酒壶吟诗作赋;有富商大贾,贪恋船娘子做的乳白鱼汤,端着碗不停的吸溜。
一艘大船沿河而下,路过州桥的时候,船老大扯着捆绑的船帆的绳索,大声吆喝。船夫们卷起袖子,赤着脚,拼命的拉动着船帆上的绳索。
一丈高的船帆被放倒,船上的客人们纷纷低头避让,大船一跃游过了州桥,在船老大的吆喝声中,船帆再次被拉起,场面看着十分壮观。
盛纮不能免俗的掀开一角,目睹了这一场壮观的场面。盛漪兰对比就瞥了一眼,然后一门心思的继续扑到了糖葫芦身上。
糖葫芦上的糖浆,已经被她舔的干干净净。圆滚滚的山楂咬进嘴里,酸的她直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