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不语,心中暗自筹算,刘妈妈看见王氏神情,踌躇着开口:
刘妈妈只是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怕大娘子怪我没规矩,不说又愧对老夫人的嘱托,心中不安。
王氏忙握住刘妈妈的手,柔声道:
王若弗你说的什么话?我与你吃同一个人的奶水一起长大,本就亲如姐妹,你早我一年嫁了人,本当把你整家做陪房带了来,可你婆家是母亲得力管事的,这才分开了几年,你有什么话尽可说来。
刘妈妈笑着又坐到王氏跟前:
刘妈妈瞧大娘子说的,老夫人最是心疼大娘子,当初大娘子出嫁时,多少得力的人都陪送了过来,只是我家公公是老夫人用惯了的老人,这才留在府里养老,那年老夫人一听说林小娘生了个哥儿,就急的整晚睡不着,连夜把我找了去,细细的吩咐嘱托了半天,然后把我们两口子都送了过来。为的是什么,大娘子心里不清楚?不就是怕大娘子在婆家受欺负,怕柏哥儿受冷待么?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
王氏叹气,拿帕子摁了摁眼睛:
王若弗都是我不孝,这个岁数了还要母亲操心。多亏你来,日日劝我,我这才收拾了倔脾气,与主君和了好。你又教我给主君纳妾,挫挫林小娘的气焰,说起来那卫小娘也是你找来的,你看人的眼光不错,貌美却又翻不出幺蛾子来,她进门几年林小娘可消停多了,这次更是多亏了你,那贱婢才落了错处。
刘妈妈这都是大娘子的福气,与奴婢什么相干,只是卫小娘这一死,是八字才一撇,且还差着一捺呢;主君怎么处置林小娘且不得知,兴许被哄过去了没未有可知,咱们可不能松了这口气。
刘妈妈说。
王若弗哼!主君要是不处置那贱婢,还像往常那样宠着护着,那我也不要脸面了,索性把事情捅了出去,叫御史言官参主君个宠妾灭妻且枉顾人命,看他还如何做官!
王氏拍着案几道,冷哼着。
刘妈妈哎哟,我的大娘子哟,老夫人就怕您这个犟脾气,才整夜睡不着的!您千万别说这种气话,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千哟!
刘妈妈忙摆手,急急的劝道,
刘妈妈你这么一来,与主君夫妻还做不做,柏哥儿前程还要不要,将来日子怎么过?
王氏立刻泄气了,咬牙道:
王若弗那你说怎么办?没出嫁时母亲只一味教我怎么管家理事,却不曾说过如何管治妾室通房,偏这林小娘又不是寻常偏房,打不得卖不得,还是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真憋屈死我了。
刘妈妈大娘子且喝杯茶消消气,听我慢慢说来。
刘妈妈倒来一杯温温的茶水,递到王氏手里,
刘妈妈主君固然是行事不当,但老夫人说大娘子也有不是之处。
王若弗我有什么错处?难不成给主君包戏子买粉头才算是?
王氏犹自忿忿。
刘妈妈笑道:
刘妈妈瞧大娘子又说气话。那日舅老爷府里,老夫人细细问了大娘子身边几个大丫头,便对我说大娘子您有三错,要奴婢回头与大娘子说,奴婢斗胆,今天便当了这个耳报神。
她顿了顿,理一理思绪,开始道:
刘妈妈当初大娘子刚嫁来时,说话就把主君的两个通房丫头给遣了,主君和老太太可是半句话都没有的。那几年大娘子一人独大,别说老太太待太太客气,就是主君,也与大娘子相敬如宾。大娘子这第一错,就是日子过的太顺心了,不免自大忘形,你内事要管,外事也想管,主君的银子人事你统统都要做主,行事言语说一不二,开口闭口就是王家如何老太爷和舅老爷如何的,这叫主君心里如何舒坦?男人谁不喜欢女人做小伏低,谁不想要个温柔可心的婆姨,主君又不是个没用窝囊的,外头谁不说咱们主君大有前途,大娘子你一次两次的给主君脸子看,时不时的下主君面子,主君如何与你贴心,如何不起外心?
王氏颓然靠在椅背上,想起新婚时的旖旎风光,不由得一阵心酸,当初闺中姐妹谁不羡慕她嫁的好,夫家虽不是位高权重,却也财帛富足,家世清贵,她一不用给婆婆站规矩,二无妾室烦心,夫婿人品俊伟,才识出众,仕途顺当,将来做个诰命夫人也不是不能想的。
不知何时起,老爷与她越来越淡漠,贴心话也不与她说了,而她也只顾着抓尖要强,想要里外一把拿,把盛府牢牢捏在手心里,正兴头时,冷不防斜里杀出个林小娘来,接下来她便一步错步步错,直让林小娘一天天坐大。
刘妈妈冷眼看王氏神情,已知有眉目,就接着说:
刘妈妈老夫人说,自古女人出嫁都是依附夫婿的,大娘子不紧着拢住主君的心,却只想着一些银钱人事,这是本末倒置了。
过了半响,王氏点点头,缓缓喝了一口茶。
刘妈妈放心了,拿起一旁的扇子又慢慢摇了起来:
刘妈妈大娘子本是心直之人,哪知道那些子狐狸精的鬼蜮伎俩,让林小娘和主君暗中有了私情却懵然不知,要是早发觉了,趁着事情没闹大,偷偷禀了老太太,将林小娘立时嫁出去,主君也只有认了。偏偏等到事情不可开交之时,大娘子就是再闹也不顶事了,这是大娘子这第二错。
王氏苦笑,这事她当初何尝不懊悔,只怪自己疏忽大意,从来不去管婆婆那头的事情。
刘妈妈继续说:
刘妈妈最后,也是最要紧的,老夫人说了,大娘子你自己也是规矩不严礼数不周,因此在主君那里也说不得嘴。
王氏不服,立时就要辩驳,被刘妈妈轻轻按住肩头,安抚道:
刘妈妈大娘子别急,听我慢慢传来。老夫人说,您当儿媳妇的,不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不说,不说晨昏定省,每月居然只去个三两次,每次去也是冷着脸,说不上几句话。婆婆的吃穿用住全都自理,你概不操心张罗,这说出去便是大大的不孝。大娘子您在主君那里便是有一百个理,只此一条您就没嘴说了不是。不论老太太如何冷情,不喜别人打扰,您总是要把礼数孝道给尽全了的。
王氏不言语了,这句话正中要害,其实这泉州地界里也有不少人暗暗议论过她,几个要好的太太也与她说过此事,劝她得多孝敬婆婆,免得被人指摘,她当时并不放在心上,老太太免了她每日请安,她乐的从命。
刘妈妈看王氏眼色闪烁不定,知她心中所想,便悠悠的说:
刘妈妈孝顺婆婆总是有好的,第一便是大娘子的名声,当初维大老爷的爹也是闹的宠妾灭妻,可是大老太太将婆婆服侍得全金陵都知道她的孝心,大老太爷便也奈何不得了。
王氏觉得大有道理,便不做声了,刘妈妈再说:
刘妈妈这其次,主君有些事情做的不合礼数,您说不得他,可是老太太却尽可说得,当日主君要给林小娘抬举庄子店铺,您一开口,人家未免说您嫉妒,容不下人,可要是当初老太太肯说两句,今日也不至于如此了。
王氏一拍藤椅的扶手,轻呼道:
王若弗正是如此,当时我也真是晕了头,只知道和主君老太太置气吵闹,却没掐住七寸,只闹了个无用,平白便宜了那贱婢从中取利,亏得你今天点醒了我,我才知道这般原由。过去种种,果真是我的不是。
刘妈妈连忙添上最后一把火:
刘妈妈大娘子今日想通了就好,前头的事咱们一概不论,往后可得好好谋划谋划,不可再稀里糊涂叫人算计了去才是。
王氏长长舒了一口气,握住刘妈妈的手,哽咽道:
王若弗我素日里只知道耍威风逞能耐,这几年不意竟到如此地步,往后的日子你还得多多帮衬着才是。
刘妈妈不敢当
主仆二人正你客气来我感激去,躺在四方榻上得其中一个小女孩微微动了动,盛明兰松了松躺的发麻的腿,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旁边睡的像只猪的小女孩,盛如兰正微微的打着小呼噜,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盛明兰敢向苍天发誓,他绝不是有意偷听的,她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动弹也不想说话,于是闭着眼睛继续躺着,哪知却听到了王氏和刘妈妈闲聊天,从搬家养孩子一路谈到爱恨情仇,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投入剧情,搞得盛明兰反而不好意思醒过来了。
只听见那刘妈妈还在说:
刘妈妈……咱们主君又不是个糊涂虫,心里明白着呢?大娘子切不可和他耍心眼,反倒要坏事了,您是直肠子的,如何与林小娘比弯弯绕的狐媚伎俩,您当前要紧的呀,就是贤惠和顺,对上您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我瞧着主君对老太太极敬重,您就算不能晨昏定省,也得隔三岔两的去给老太太问个安,就是摆样子也得像模像样,这对下嘛,您要好好抚育六姑娘,主君对卫小娘多有歉疚,您对六姑娘越好,就越能让他想起卫小娘是怎么死的,还显得您贤惠慈爱,日子长了,主君的心也就拢回来了。
刘妈妈……六姑娘这几天不怎么吃饭也不说话,大娘子得多上心了,这六姑娘是个丫头片子,又分不着家产,回头置办一份嫁妆送出去就是了,也碍不着大娘子什么事,还能给五姑娘做个伴不是?
在不知不觉中,天空渐渐笼罩了一层朦胧的薄雾,细密的雨丝悄然飘落,宛如一幅轻柔的水墨画。或许是因为主仆二人聊得过于投入,竟然没有察觉到窗外那细细的雨声和湿润的气息。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就在这时,门外丫鬟来报:
万能人物大娘子,七姑娘来了。
旋即,盛漪兰便款步迈入屋内,冲着上首位的王若弗行了个福礼:
盛漪兰(小)女儿见过母亲。
王氏一见是小女儿漪兰来了,刹那间,脸上便露出了心疼生气又无奈的表情。
王若弗囡囡,过来坐!
王氏指着不远处的绣墩,示意盛漪兰过去坐。
王若弗囡囡怎么来了?这天气你就不用过来了,母亲知道你的孝心,不用日日都来请安。
王氏边说着这话,边从座位上下来,往盛漪兰的方向走去,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关切与心疼之情。
盛漪兰(小)其实外面的雨不是很大,这葳蕤轩离寿安堂也不远,母亲如此疼爱女儿,女儿理应日日来请安,这天气不算什么。再者,要不是爹爹不许,女儿都想日日陪伴在母亲身边,好时时侍奉您。
王氏听到这话后,欣慰地笑了一下,说道:
王若弗囡囡这么有心,便是好的。下次要是雨还这么大,可不许再过来了。
盛漪兰(小)我知道啦,母亲。
盛漪兰脆生生地应了,笑得柔顺乖巧。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四方大卧榻上的两位姐姐,道:
盛漪兰(小)母亲,六姐姐刚没了亲娘,爹爹既然将她抱过来给您抚养,说明爹爹信任您,所以在吃穿用度方面,您可不要有所偏颇,以免旁人抓住把柄说闲话。
听了盛漪兰的话,王氏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王若弗你这丫头,人小鬼大。
王氏所生的几个子女之中,唯有如兰最似她。大女儿盛华兰从小饱读诗书,她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温柔贤淑,落落大方,性格也非常懂事讨喜,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身上丝毫没有骄纵大小姐的影子;嫡长子盛长柏为人正直,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判断事物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他做事风格虽然正派,但不古板,在他身上,也有风趣幽默的一面,他严以律己,始终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完全符合世家嫡子的形象;小女儿盛漪兰生性仁爱孝顺,怜悯慈爱,聪明机晓,为人通透淡然,自幼身体孱弱,却受尽家中兄弟姊妹宠爱,清尘脱俗的气质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似的;嫡三子盛长霖,与盛漪兰是双生姐弟,为人风趣幽默,不拘小节,洒脱不羁,最喜欢舞枪弄剑,从小就立志长大后要做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盛漪兰(小)母亲,以后说话谨慎些,小心隔墙有耳!虽说这是葳蕤轩,但难保没有背主之人,再者,您总喜欢当着五姐姐的面说腌臜话,五姐姐为人直爽,了无城府,性格大大咧咧的,就怕她哪天依样画瓢一骨碌将这些话给抖露出来,爹爹知晓后必定心生怨恨,到时候林小娘定会趁人之危,煽风点火。
王氏无奈的点了点盛漪兰的头,细心嘱咐道:
王若弗放心吧,母亲以后说话会小心谨慎的。你身子虚弱,出门时记得多穿件衣服,千万别被冻病了,不然又得喝那苦哈哈的药汁儿了。
说起这个,王氏心中充满了怨恨。当年若不是林噙霜算计她,她就不会早产,她的女儿也不会体弱多病,常年药不离口。然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林噙霜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依旧受到盛纮的偏爱,生活得逍遥自在。
盛漪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啦,然后站起身微微欠身道:
盛漪兰(小)既然母亲还有事要忙,女儿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王若弗回去好好休息。
王氏点头默许,盛漪兰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