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伤好以后,曜一下了趟人界,也没有搜寻到润玉的元神。
这些天,曜一的神魂受水寒之气的影响愈发严重了,覆盖力远远不如从前,所以他只能一点一点地用神识扫……但看过天界各宫各处和水族八百水域,均没有找到润玉的元神,甚至连气息都没有。
现下六界之中,还剩下花界、魔界、冥界忘川,还有那素来神秘的妖界没有造访。
也不知,小应龙到底在哪。
……
这一天,曜一正在落星谭泡脚。
他手撑着头坐在潭边,膝头以下浸在潭水里,化成龙尾舒展开,直伸到虹桥的另一端。落星谭里的水冰冰凉凉的,且此处水灵力比别处充足,还蕴含着些星辰的灵气,吸收进体内的灵力更是出奇的清凉,能稍稍缓解他体内的灼热感。
他正泡得昏昏欲睡,忽听一把稚嫩的声音感叹道:“啧啧啧……这鱼都被逼得上岸了,可见这天界的气候是多么恶劣啊!”
鱼?哪来的鱼?
正想着,那人一声尖叫,然后就听得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小魇兽带有攻击性的声音响起来。
曜一睁开眼望过去,正看见魇兽把人家的簪子咬掉,那头发披散、姿容清绝的小仙子指着魇兽大喝道:“又是你!”
魇兽叫了一声,又扑过去。那小仙子以为魇兽要伤她,吓得大叫了一声。
这一会儿的功夫,曜一的耳膜已经遭受了三次摧残了。哎!果然,这越年纪小的就越是麻烦——前脚有个润玉让他天南地北地跑断腿操碎心,这后脚就来了个小仙子咋咋呼呼惊吓于他。
拜托,我已经是个退休了几十万年的老年人了!
曜一心里这样想着,嘴里还是轻叱道:“魇兽不得无礼!”
哎,心累。
曜一收了尾巴站起来,走近那小仙子,伸出手来拱了拱,温声道:“小兽顽皮,失礼了。”
那小仙子也上前来,不伦不类地行了个拱手礼,嘿嘿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仙上这鹿养得甚好,膘肥体壮的!就是……脾气大了点,不知要送往哪个仙宫里的膳房啊?”
“膳房?”感情是把这食梦的灵兽当成普通的小鹿了?
曜一心中失笑,面上却还想逗逗她,故作惊异。那小仙子觑见他神色,噎了一下,尴尬又有礼貌地说:“啊……我、我是说,仙上的这个职务相当有前途!遥想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是从弼马温这样的畜牧行中脱颖而出的,后来西天取经,是何其风光啊?佛祖还给他封了一个‘斗战胜佛’的称号!还有八仙张果老儿,他成仙前还是放驴的呢……”
孙悟空?那是谁?张果老他倒是听过,可他成仙前分明是打渔的啊……劳资信了你的邪,这随口就来张口就诌的技能,比之太白金星也不遑多让啊!
“哈哈哈……”曜一摇摇头笑出声来,“听君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多谢多谢。我叫润玉,仙子如何称呼?”
那小仙子歪头道:“不谢不谢,在下锦觅,也不是什么仙子,不过是个正经修仙的果子精,顶多算是个半仙…嘿嘿…半仙。——对了,我刚才看见你的尾巴了!你的尾巴真是无与伦比呀!”
曜一点点头道:“多谢锦觅仙子夸奖。”
他也觉得小应龙真身挺漂亮的。
那边锦觅一拍额头,连连呼道:“哎呀坏了坏了,我还得给仙姑们送红线去呢!”说着,她捡起地上的红线筐子,向曜一挥挥手告别。走了一步又退回来,从一筐红线里挑出一根递过来:“虽说你有这小鹿,可到底冷清了一些,我送你一根红线,希望以后有人陪着你。”
曜一接过红线,礼貌地道了声谢。
待锦觅走远了,曜一这才瞥见那地上有根簪子,上前弯腰捡起来。
那簪子雕工倒是其次,只上面有个十分繁琐的阵法在运行着。曜一粗粗一探,心中却吃了一惊。
快两个月了,都没有找到润玉的元神,甚至连气息都难寻,元神离体过久会损伤根基,润玉又不像他们这样接近天道圣人修行的准圣,肉身强悍,元神离不离体都无所谓。曜一心中焦急,却不想这小锦觅的簪子上,竟沾了些应龙之气。
他和这锦觅今天初见,魇兽虽说是璇玑宫的灵宠,但也不会沾上应龙之气,唯一有可能的解释是,润玉见过锦觅。
曜一拿着簪子连忙追了上去。
锦觅那厢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走了一会儿,看见肩头散落的头发,突然想起自己的簪子被魇兽扑下来,掉在了刚刚那位小鱼仙倌睡觉的地方了。
于是她急急忙忙地转过身去,正欲往回返,却见——
那夜里琪树光辉掩映下,墨发玉面,眸若朗星,额间薄汗微微,一身温润风流的仙倌,正噙着柔和的笑意向她走来。
锦觅小跑过去,惊喜地叫道:“小鱼仙倌?”
What?小鱼仙倌?这啥称呼?算了随她吧!
“锦觅仙子,你方才遗落的簪子。”曜一将手里的簪子递给她,试探着问道:“这簪子雕工精细,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锦觅接过簪子别回头上,笑笑道:“这锁灵簪嘛,是我们长芳主给我的,大概……是她雕的吧!”
长芳主……花界?
曜一点点头,扬起袖子来扇了一阵风,又问:“锦觅仙子,你在花……咳…在家可曾闻到过这种味道?”
锦觅撑起鼻子来嗅了嗅,点头道:“闻到过!在我们长芳主那里!我鼻子向来很灵的,这个香味这么独特,不会记错的!”
这是润玉身上的香气,沾了数千年的星辰之气,和着应龙本身的清甜味,确实不容易认错。
曜一得了线索,礼貌地道了别,回去了。
这一趟下来,曜一感到神魂处已经冷到极点。
他本是金乌所化,天生的火属性,润玉虽说年岁不大,只有虚虚六千岁,但体内水灵霸道刚劲。水火相克,曜一元神没了金乌之身护佑,终究是虚弱了一些。
曜一强撑着,双腿发虚地捱回璇玑宫,未来得及关闭大门,便直接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此时已经是天将破晓,却恰好是天际夜色最深之时。也许是离得近,那天边的皎皎半月看起来极大。
曜一半跪在地上,单手撑地。他脑中迷蒙,体温逐渐低迷,脏腑间灼热的温度,却似乎烧得更急——心冷得跳不动了,头脑便编织出安慰他的梦境在眼前流动。
一会儿觉得自己呼出的气冰凉刺骨,将口鼻都冻麻木了,一会儿又觉浑身燥热,到处都冒着火气。
璇玑宫内无旁人,没人看得到,那院中脊背挺直的白色身影,眼睛已经茫然失焦,原本灿若晧星的眸子泛出清澄无物的幽深的蓝色。一时美得诱人沉沦。
他仿佛整个人都发着微光,但仔细看,却见那从衣袖中露出来的手腕处、领口锁骨处、还有包得严严实实的脚腕,都泛着银色光芒。待光芒消退后,才能看清,方才发出光来的,是银光熠熠的龙鳞。
曜一弓着腰,连脊背都折出一个吓人的弧度,四周的水、火灵气疯狂地涌入体内,搅得他身周罡风烈烈。
片刻后,体内水火两种灵气相遇,不知是谁炼谁,只仿佛是扎根到极深处,旋转着游走,大片大片的血肉都受到牵扯,他听到冰结的血液在血管里因外力的拉扯而断裂的声音,也听到“呲呲”的烈火解冻寒冰的声音。
他疼得满头大汗,偏又无能为力,只能受着。
忽然,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内中记载,水、火两种属性的灵气搅在一起,可以炼出冰属性的异火来。
想到就做,曜一随即盘腿坐好,口中默念口诀。
天亮了。
一簇冰蓝色的异火停在心口处,绕着那白龙银纹的内丹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