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子。迎姐儿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
迎姐儿的眼睛太像齐衡了,她的眼形漂亮如同花瓣,睫毛又长又浓,眼球很大,在阳光下简直是流光溢彩。其他地方则基本全随了申涟的模样,眉毛微弯,鼻梁高挺,小小一张嘴儿红润可爱。
齐衡每天越看女儿便越觉得好看,恨不得每天都抱起来亲几遍。把小小的迎姐儿宠得不成样子,暂时忘记了再生个孩子的想法。
其实齐衡有自己的顾虑。毕竟妇人生孩子是很危险的,申涟上次怀孕险些丢了命,再生一个就是冒险。当年平宁郡主生齐衡时就是难产,也是险些一尸两命。如今轮到了申涟,他也是心有余悸。
再者他公务繁忙,要是上次他没来得及赶回来,那也是十分遗憾的。申涟的身体又没有完全休养好,他要是再让申涟怀孕,那可就不太好了。
因此亲近虽然亲近,但齐衡还是自己偷偷的吃了些药。
这么一晃,两年可就过去了。
齐衡这么做,齐国公和郡主自然都是知道的。郡主这几年来越发的慈祥温柔了,还越发懂得“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道理,孩子们该当家,不出什么大事她是不肯多管的。
再说迎姐儿实在是又乖巧又活泼,聪明俊秀更甚于齐衡当年,老两口哄着孩子简直不要太满足,才没有心思去管第二个孩子什么时候生出来,遇人问道就说顺其自然就行。
齐国公府和别的府差不多,丫鬟到了二十岁出头,就会配给小厮做媳妇,家生子若是给恩典放出去,还赏银子做嫁妆。
这一年正好是申涟安排了这个事,凡是自己愿意求了她的,都给允了,几辈子伺候的老人,也有不少给放了良籍。只是这么一来,就得买人。尤其是丫鬟侍儿不够了,是必须要买的。
申涟身边的云心年纪到了,她一心只想服侍申涟,便由齐衡亲自做媒,配给了李冲,依旧待在申涟身边,叶心便提拔成了大丫头,又因为顾着迎姐儿,只好又添了两个做杂事的丫头。
这两个丫头一个叫杨枝,一个就叫柳枝,都是十四五岁,一则调教好了,做事稳妥,而来能做个四五年,也不必经常换了,又生得细巧聪明,一向很得申涟喜欢。
齐衡近来春风得意,常有人约他喝酒,齐衡若是喝得多了,回来晚了,就不在卧房中歇息,怕扰了申涟休息,只悄悄的在书房歇下。
添减衣裳这种事情,齐衡自己是绝对记不住的,要汤要点心这种事更要申涟预备。往常没有迎姐儿时,申涟自觉记性很好,处理这些简直游刃有余,如今有个小丫头,申涟却觉得精力不济,脑子也钝了起来,只好再找帮手。
申涟此人有个毛病,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云心几次说看那个杨枝举止轻浮了些,只是申涟不信。
“难道你就不爱俏么?小姑娘家家的,应该鲜亮些才好。”
“谁说这个了?”云心拉她的手,“大娘子,我是说她举止轻浮,又不是说她插金带银的,大娘子且小心着吧。姑爷这般的人品,买来的自然未必没有二心。”
申涟只说:“且等着看罢。”
不过这也是赶巧了,晚上用过饭,已经起了更,申涟先让杨枝去给齐衡送汤,回头看迎姐儿时,发现这孩子不肯睡觉。要是平日,她早该睡去了,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就是怏怏的叫着要爹爹,眼皮也打架,可就是不肯睡,也不让奶娘抱。
申涟无法,只好亲自抱着迎姐儿去书房。还没进去,就听见齐衡说了一句:“我不须你在这里磨墨铺纸,东西放下就回去吧。”
叶心拉着她,眼神里的意思是让她多听一会儿。
申涟却叫她掀了帘子,隔着屏风说:“元若,你这女儿越发的娇了,就是不肯睡,还要你来哄。”
杨枝放下墨锭,不尴不尬地向申涟行礼。
那个在外面人模狗样的齐衡,带着一脸慈父的笑容接过迎姐儿,嘴里面哼着曲儿哄迎姐儿睡觉,还一边说着奶话:“乖囡囡今天怎么这么不乖?想爹爹了是不是?嗯?”
“知道的说你疼姑娘,不知道的还要说我这个娘当得不好,还要你来哄呢。”申涟在一旁坐下,看小姑娘眼皮打架,最后眼皮慢慢的合上了。
齐衡看女儿睡着了,便让奶娘轻轻把她抱回房里去了,回头拉住申涟的手:“我不过晚上抱着迎儿陪她玩一会儿,白天不都是你在操持么,好啦,你是最辛苦的。”
申涟也不谦让,捏了捏齐衡的肉手说:“早些看完,早些歇息。”
“那你等我。”齐衡不依不饶地捏了回去。
申涟便回了房,杨枝看见大娘子和少爷这么恩爱,在书房里说这些甜话也并不避人,心里早知道自己是做错了。大娘子的眼神虽然不凌厉,但是也明摆着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样的大娘子是最吓人的,看着不言不语不嫉妒,却并不好糊弄,何况官人还这么喜欢她,想要占一个姨娘的位子可不好占。
因而杨枝回头,也不待申涟言语,立刻就负荆请罪,申涟也不理会,依旧让她在原来的位置上做事。
齐衡倒还问过:“你房里那个丫头原是个眼大心大的,你也看见了,怎么只当做没看见?”
“我懒得动她,她现在明白过来了是最好的,没明白我自然有手料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不能饶的?她老子娘都死了,只要她不犯大错,我何必下那么重的手呢。”
齐衡怕杨枝再起别心,仔细看了,见杨枝也不再有别的动作,只一味细心服侍,也就罢了。
这一年的中秋,齐衡在外面与人吃酒,申涟和郡主、齐国公吃的晚饭。齐衡回来又特特的给申涟带了一壶桂花酒。申涟见他眼睛已经饧了,迷迷蒙蒙一双眸子满满的都是申涟。
申涟拉着他,哄着骗着给喂了一碗醒酒汤,真是觉得迎姐儿也没费她这么多工夫。
齐衡坐起身来拉住申涟的手:“娘子,娘子我今天在樊楼听到有一个苏州来的姑娘唱弹词,唱得不错。”
申涟好笑地问:“她长得好看是不是?”
“哎,长得倒是没有你好看,但嗓子不错,她丈夫的琴也弹得好,我学了一嗓子,你听我给你唱啊。”齐衡絮絮叨叨。
申涟:“……你疯了?”
齐衡拉着她,竟然真的唱了起来:“
七里山塘景物新
秋高气爽尽无尘
今日里欣逢佳节同游赏
半日偷闲酒一樽
云儿翩翩升
船儿缓缓行
酒盅儿举不停
脸庞儿醉生春
情至缠绵笑语温……”
这是《白蛇传》里的“赏中秋”的词,唱到此处已经是很旖旎多情的了。申涟听他柔软的苏州语音里带着几分缠绵,还有软软的气泡音,说着这样动情的话,纵然孩子也生了,总还是不免有些羞赧。
申涟便不免给他擦脸,轻声细语地哄他:“好啦,不要唱了,已经打了二更了,快睡罢。”
齐衡真的听话地任她擦了脸,申涟又不免给他脱衣服,铺床,把他塞进被子里面。
齐衡任她服侍,申涟刚刚钻进被窝,他又忽地坐起来一嗓子扯开了:
“娘子啊
我是不知几世来修到
方能够缔结丝罗
攀了你这女千金
我好比
得水的鱼儿有精神
我是暮暮朝朝
忘不了你――”
申涟惊得忘记了捂他的嘴,却生怕别人听见以为许仙成了精来齐国公府找白素贞,终于在剩下“白素贞”那三个字时掏出汗巾子把他的嘴堵住了。
齐衡雾蒙蒙的眸子委委屈屈看向申涟。
申涟面上毫无波澜,但还是默默地把汗巾子抽了出来:“不许唱了。”
齐衡果然不唱了,却忽然一把搂住申涟,右手却慢慢地摸上了申涟的脚,顺着那玲珑精致的脚踝摸了上去。
申涟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只温热而有质感的手竟出奇的调皮,轻拢慢捻比往常更加任性磨人起来。
“你你你你你做什么?”申涟突然结巴起来。
“嘿嘿嘿,我当然是想和我娘子亲热亲热。”齐衡痴笑着说道。
申涟挣脱不过,只好被齐衡压着里里外外亲热了几遍。
次日齐衡醒来,发现汗巾子上面有个牙印,不由得十分惊异。转脸一看,申涟还在身侧睡着,粉面生春,十分娇艳。再看自己上身什么也没穿,他眨了眨眼睛,自己先脸红了。
申涟醒转时,先看见齐衡这个罪魁红着脸穿衣裳,一边摸着自己的腰,一边笑道:“元若,你可记得自己昨日唱曲儿的典故?”
齐衡一脸茫然:“什么典故?”
“你昨日唱了一曲‘赏中秋’,可谓是穿云裂石,声声都唤白素贞,不知昨晚白娘子可曾入梦来?”申涟笑道。
齐衡脸越发红了,却不肯示弱:“哪有什么白娘子,齐衡不是只有你一个娘子?”
申涟摇着手儿道:“恐怕齐国公府全知道小公爷想着白氏娘娘呢……昨日要与人家暮暮朝朝――”
齐衡上去便呵她的痒,直闹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
直到齐衡出门回来,才发现自己案头多了一张薛涛笺,上面精致清隽的几行字,就是弹词,写着“赏中秋”的后几句:“
但愿得
夫妻好比秋江水
心似秋江一样清
一清到底见鱼鳞
但愿君心似我心
心心相印心连心
官人啊
一年几见当头月
但愿得花常好
但愿月长明
人长寿松长青
但愿千秋百岁常相亲
地久天长永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