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奥是个极会说话的人，便是开些玩笑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申涟看罗奥的眼神如同看兄长，偏似小女儿看着自家英俊又博学的兄长的情态，带着欣慕和崇敬。
还说了一句：“奥哥哥出去这几年当真长进了，甚至还顺眼了许多。”
“只有你看人最挑剔，小时候把我说得那么丑，就不见你夸过谁。幸而元若这个好模样，也算是能治住你了？”
申涟便看了一眼齐衡：“说的像我怎样好色一般。我哪里是以貌取人的人呢？我家官人自然是因为人品好才让我敬服的。”
齐衡心想，看来自己的样貌当真是夸不出口……自己徒有京城第一美男的美名，还需要用人品才能使自己的妻子敬服。
罗奥却不信：“人品好的青年才俊多了，姑妈怎么单挑元若？还不是因为元若品貌端正，看这眉眼口鼻，你能从京中再挑出一个不能？不是我说嘴，我在马球会上一看，一个能看的都没有！我今日来看见元若，才知道京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你嫁了这样的人家，偷着乐去罢！”
只把齐衡夸了个粉面通红。
申涟连忙道：“他脸皮薄，夸不得的。哪像你摔打惯了，只一味的胡诌八扯，没脸没皮。”
罗奥便笑而不语。
“你去马球会，可是占尽了风头吧？彩头得了没有？”申涟扯开话题。
“侥幸赢了罢了。”罗奥含笑说，“彩头我要了一对百年和合荷花的和田玉佩。我看着意头还好，成色也好，就送给你们新婚夫妇吧，不值什么，好歹是我赢来的。”
齐衡夫妇接了，又道谢。
不多时，罗奥就告辞了。临走时说自己要办一场品茶会，也会广邀宾客，愿齐衡夫妇赏光。
申涟自然是要去的，齐衡心里不自在，但也只好陪着去。
这品茶会倒是也邀请了盛明兰，盛明兰如今韬光养晦，倒是不愿出来――她本身也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人。因此婉拒了罗家的邀约。
罗奥深知盛明兰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他也不是单单为了客气才请盛明兰，而是受人之约来拉顾廷烨一把的，第二，罗奥与申涟是自小的情分，甚至很有几分喜欢申涟。他打听着齐衡与盛明兰的事，自然还是想看看盛明兰到底是何许人也――要是齐衡真的不中用，申涟当然还需要早做打算才是。
他这边安排好了，盛明兰为了救顾廷烨，竟然真的带着小桃和丹橘来赴宴了――别说只是几句风言风语，就是再难堪，到底也还是要救顾廷烨才是。这都是没奈何的事。
申涟见到盛明兰来赴宴，自然是愣了一下，不过她从不失态，上前问了句“二婶好”也就跟着齐衡走了。
说是不在意，但齐衡一双眼睛不是看着罗奥，就是跟着盛明兰转圈。盛明兰虽然举止大方，但也不太自在。申涟在一旁都不知道看谁，只好告罪说要出去逛逛。
罗家本是经商的，在汴京的宅子更是又大又雅致，地界也好。罗奥向来喜欢牡丹花，姚黄魏紫开了满园，养得极好。
丫鬟们早就得到了消息，此时看申涟只看着一株白雪塔，不待开口就摘了一朵递给了申涟。
申涟正看着白雪塔发呆，也未必就是心里想折花，还没反应过来，丫鬟已经将白雪塔折了下来。
丫鬟既然是好意，她虽有不悦，也并不说什么，只是接了过来道：“姑娘好快的手。”
正看着手里的白牡丹，只听前边近水处有女子说话的声音。申涟也想不到什么机密事，便依旧手里拿着牡丹，吩咐不必给她折了。
“大娘子，那小公爷怎么还一味地看着您，他家的大娘子已经十分不悦了，他怎么还这么不知分寸。”
又听另一个女子说话：“如今朝野上下只有小公爷还肯替官人说几句话，哪怕是瞧在以前的份上，也是难得了。”
先头的那个女子便回答：“便是他说话，也不见得怎样管用。”
随后便陷入沉默了。可见那主人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
申涟眼里忽然热了起来。她从没觉得自己可以为齐衡难过到要哭泣的地步。他一心捧着的人、坚持的道义，竟然被人看得这样一文不值――甚至视作无用的坚持和不必有的负担。
她捧着洁白可爱的白雪塔，低头看着晶莹而繁复的花瓣，她说：“白雪塔是好花，晶莹可爱，洁白如玉。我小时候就喜欢。”
罗奥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的，看着她手里的花，说：“小时候人都说不是吉色，白牡丹莫若魏紫赵粉，你还反驳。我还以为是你为了和别人不一样。”
申涟本来从不为这种蠢话发声，此时却看着远远走来的齐衡，高声说了一句：“怜此皓然质，无人自芳馨。众嫌我独赏，移植在中庭。我本最厌恶白乐天，却喜爱他这一首诗。”
罗奥问她：“你当真喜爱这白牡丹？”
申涟知道他有弦外之音，淡淡说道：“你这样一问，我倒不知怎样回答了。也许不是十分喜欢，但甚是欣慕怜惜。它若变个颜色，定然十分娇媚，却没有这样干净可爱了。”
罗奥不知怎么说，只好道：“也许是吧。只是它这样坚持，到底过得不好。”
“总会有人真心欣赏它的。等到知音，不过是无须着急的问题。”
罗奥便含笑说：“既有了你这样的护花人，它便也不辛苦了。”
“那也总得它认我这个知音才好。”申涟一笑，她声音低沉柔婉，并不是大家欣赏的女子声音，可配着她这个人，总叫人觉得无比合适――声音似是脉脉含情，就显得人没那么无情了。
齐衡一路分花拂柳，总算找到了自家娘子。看着申涟与罗奥相谈甚欢，齐衡心里眼里都不太舒服。不过他素来是给人留面子的，何况罗奥是东道主。
齐衡便携了申涟的手，问：“怎么一路跑到这里来，叫我好找。”眼睛却看着罗奥。
罗奥心里想到申涟那一通“白牡丹论”，心里疑惑齐衡莫不是还不知道申涟的心意，只一味地把眼睛放在盛明兰身上，有心和他谈谈，便说：“今日又与元若相见，早闻元若擅于棋艺，不知今日可否手谈一局？”
齐衡也不推拒：“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娘子先回到席上等我吧。”
申涟自然无可不可，就携了丫鬟回席。申涟身量高挑，又不与别人交谈，这一路走得十分迅速。
迅速到迎面就在素华亭上看见了盛明兰带着小桃和丹橘。
申涟虽然脾气温和，看重的人和事也少，但确实个护犊子的人。齐衡在她心里有了位置，自然也就属于她的犊子了。
申涟便扬声道：“前面可是盛大娘子么？”
盛明兰回头笑问：“原来是申大娘子，申娘子从哪儿来？”
申涟手里捻着牡丹花枝，笑道：“从种了牡丹花的披香榭过来。罗季英本是我娘家表哥，从小也曾一起读过书的。方才相见，还多说了几句。”
盛明兰听到“披香榭”，脸色倒是变了一变，却并没说话――如果申涟没听见她们说的话，那自然是无所谓的。申涟若是耳朵尖，听到了小桃褒贬齐衡的那几句话，那她们实在是失礼了。但申涟是否向她发难，这就不一定了。
如今顾家正是多事之秋，申涟如果阻拦齐衡帮顾廷烨，那齐衡仅能使出来的气力恐怕又要大打折扣。
盛明兰的确是个聪明人。
申涟命云心把素华亭的窗子全推开，展眼向外面望去。芳草萋萋，一片好景。
她眼波里面鲜有波澜，此时却带了一分沉重而静肃的微茫：“盛大娘子，你看我丈夫如何？”
盛明兰心中咯噔一声，却说不准她是什么意思。
小桃看主子脸色不对，直愣愣就开口道：“申大娘子真有意思，自己的官人怎么还让别人来说？”
申涟却并不和小桃说话。
云心歪头道：“盛大娘子更有意思，和这位姐姐一起褒贬别人的官人，此时人家娘子问起来，却又拿乔了。”
盛明兰面色微红，可她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竟向申涟福了一福，口里只道：“是这丫头莽撞了，还请不要怪罪。”申涟立刻闪身避过了。
申涟脸上带着笑意，“我知道你看他处处都不好。也许觉得他算个好人，却不是个好丈夫。也许你也以为我嫁进齐家也受委屈，因为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别人。但我过得很好。我不觉得他好看又聪明。可是我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是个真诚又良善的人。”
“我信他，他也信我。”申涟看着盛明兰的眼睛，“也许他曾经不够成熟，也太过轻信，曾经耽误了你的时间。但那是他用真心换来的两情相悦，并不是诓骗得来的举案齐眉。你们当然可以讨厌他，但讨厌他就不要利用他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做人，还是要有点骨气才好。”
申涟说毕，朝盛明兰福身，而后便告退了。
盛明兰苦笑着对小桃说：“小公爷把那些事都和他娘子说了。也对，她那么聪明的人，无论如何也是瞒不过的。”
丹橘小心翼翼地问：“那申大娘子会不会记恨您？”
“往常没有，如今，恐怕更不会对我下手了。也许她只不动，就够我们难过了。”
这边两个女子摊了牌，那两个下棋的人还在兜圈子。
有女使折了白牡丹来，插在绛红色的美人觚里。
齐衡瞥见，问：“季英也喜欢白牡丹么？这美人觚倒好看，只是和白牡丹似是不太相衬。”
“是了。原是放错了瓶子。还是取了那汝窑的青瓷来装罢。”
女使应了，随后取了一个汝窑青瓷瓶来，那瓷瓶晶莹洁净，千峰翠色，浑然质朴。放了枝白雪塔，更加好看了。
“这才顺眼。”罗奥一边落子，一边笑道，“还是你们有眼光。我本来不喜欢白牡丹，还是今天和漪和我说，我才觉着白雪塔好看。”
齐衡细思了一回，才想起和漪是申涟的表字，便问：“她说了什么？”
他说：“怜此皓然质，无人自芳馨。众嫌我独赏，移植在中庭。她自觉算是懂得白牡丹了。但愿白牡丹，也能认她这个知音才好。”
罗奥说：“人没有辜负花，可花，也不要辜负人才是。”
齐衡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心口发烫，身上却有些冷。他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却又长起来了。
他急匆匆地说：“季英，我还有事，先告退了。”然后一路小跑，拉着刚入席的申涟就走了。
可怜申涟才说了一大通的话，还没喝口水就被拉走了。
这章还是挺甜的……往后大概就是甜了叭！大家要是还想看什么小虐的梗也可以说出来鸭！
反正我是想不出来怎么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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