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续弦的事情被平宁郡主摆在明面上研究之后，终究是没有什么后退的余地了。
齐衡身为齐国公府的独子，承受了父母深切而沉重的爱意，自然也就必须担负起更为沉重的责任。
比如绵延子嗣，比如光耀门楣。
而快乐，注定是额外的关注点。
盛明兰风光地进了顾廷烨的门，齐衡看够了别人的热闹，也就没什么理由在家里想东想西了。
平宁郡主拿出时间来考量一众适龄的大家闺秀，最后先敲定了申阁老的小孙女。
申阁老五年前跟着大儿子回京任职，平宁郡主还瞧见过他家里的两个姑娘。
申家男孩儿多女孩儿少，申国涛四子二女，长女申泠当时刚订亲，落落大方的一个姑娘。小女儿申涟那时才十一二岁的样子，稳重自持但也一团孩气，那时候齐衡还小，她满心里还得操心齐衡不要跑疯了，哪里想到今日。
这下好了，齐衡成了鳏夫，申家是清流，要是可以结亲，倒也是门当户对。
涟姐儿当时就玉雪可爱，若比起她大姐姐那时的模样……也是极漂亮俊秀的姑娘了。申家又素来会教育子女，家教也好，平宁郡主越想越觉得合适，和齐国公一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次日，平宁郡主就给申府下了拜帖。
申府的罗大娘子是个聪明爽利的人，听平宁郡主夸了一通会养孩子云云，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倒也不矫情，叫了丫鬟去请涟姐儿。
平宁郡主知道涟姐儿小时候好看，但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好看法。
当下不知刮起了什么妖风，凡是小伙子们，都喜欢柔柔弱弱的柳条身材，看见盛墨兰那种爱摔爱哭的便惊呼仙女儿。
申涟头发乌黑，眉弯略高，秀目明亮，精华内敛，嘴边的笑意温柔和煦。身量高挑偏瘦，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但又很快就到了眼前儿。皮肤十分白净，文气，但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孱弱。头上挽着家常的螺髻，簪着宝蓝色的珠花，一只小小的翠凤。穿着雨过天晴色的衫子，上面绣着点点的梅花。不觉着素气，也不觉着俗气。
罗大娘子指着平宁郡主说：“这孩子越发不会认人了，这是平宁郡主，咱们家刚到京里的时候，人家还来了呢。给你和你姐姐一人送了一对翠佩，还记不记得？”
申涟连忙见礼。
平宁郡主忙拉了手不让拜，执手细看了一回，仍然觉得好，因叹道：“我倒是想生个女孩儿，可惜当时生衡哥儿的时候凶险，再要也难了。唯独你命好，养了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俊俏，又懂礼，叫人喜欢。”
罗大娘子连着摇头：“那又怎么样？涟姐儿比泠姐儿还要得老爷子的心，就是她父亲也舍不得就嫁了。也不是没有来提亲的，她爷爷她父亲就是百般的看不中。她又好静，赏花会品茶会，帖子下了十回也不见得去一回。眼看着就要十七岁了，总不能不嫁人吧？”
平宁郡主别的倒可，唯独对儿子十分的有信心。只是齐衡再好，现在也是个鳏夫。申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嫁个鳏夫呢？
平宁郡主心思一动，道：“你也知道那个嘉成实在是……现在只要孩子喜欢，衡儿自己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不操心了。我的意思，总要孩子自己愿意……”
罗大娘子便说要和申国韬商量。
平宁郡主边心满意足地走了，只要让申涟从屏风后面看齐衡一眼，呵……都不怕小姑娘不动心。
罗大娘子拉着申涟坐下：“涟儿，知道平宁郡主来干什么的吗？”
“叙旧来了。”申涟面不改色地喝茶。
“叙什么旧！是来给小公爷提亲来的！”罗大娘子抢走了申涟的茶杯，“小公爷就是齐衡！全京城最好看的后生！和你三哥四哥一起考中的那个！”
申涟眨了眨眼：“考中就考中呗。考中了就来咱们家求亲来了？娶妻是奖励吗？”
罗大娘子险些被申涟气出了心绞痛：“算了，我回头和你爹商量吧。”
“哦，父亲母亲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就好。”说完，申涟施施然而去。
“……”这孩子一定是被老爷子教傻了。
申阁老年轻时文武双全，颇有任侠之气，只是不通人情了些，仕途也不顺。直到四十岁后才被先帝爷重用。
丧妻不久，申涟出生，申阁老就以教养申涟为念，终于把申涟养得知书达礼严谨温和，就是不通人情，而且还有点脸盲。
三年前好不容易去参加了一次赏花会，看到了梁家六公子梁晗，人都说梁六公子面如冠玉，才华横溢，把盛家那个四姑娘迷得投怀送抱的。结果回家之后，涟姐儿和罗大娘子说：“他长得像个猢狲似的呢，有那么好看么？”
罗大娘子：“……”
好在申国韬觉得：“没关系，以后涟姐儿觉得谁好看，我们就把她许给谁。”
马球会那次，是已经出嫁的泠姐儿硬拉着申涟去看的，申涟看顾廷烨和齐衡打了一半就撤了，和姐姐说：“顾二公子长得还不如他那身衣服好看呢。”
泠姐儿问：“那齐公子呢？”
涟姐儿一脸茫然：“谁是齐公子？”
申国韬归家之后，罗大娘子请了申阁老，一起商量涟姐儿的婚事，又摆出一堆的青年才俊仔细挑选。
申国韬叹道：“也没有什么好的，都挑过了，左不过矮子里头拔个将军。”
申阁老精神矍铄，连连点头。
“今日平宁郡主倒是提了提小公爷。齐衡那孩子我见过，倒也还好，模样也十分俊秀，不知朝堂上是怎么个样子？能不能托付？”
申国韬沉吟半晌：“齐衡……倒是个聪明人，谦和谨慎，也能吃苦，也有些风骨。自己慢慢的走，也能长起来。只是年轻了些。人倒不错，可惜是个鳏夫啊。他前头那个……我看他人虽年轻，私下里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活泼了，要不是丧妻之痛没过，就是伤着了。总之，要涟儿去暖他，我是舍不得。”
罗大娘子最看不惯他那副样子，正要村他两句，申阁老却问了：“齐衡？是齐国公的儿子，衡哥儿不是？我还带他玩过呢。”
“父亲除了涟姐儿，什么时候那么喜欢孩子了？”罗大娘子笑道。
“那时候涟儿才出生，我还没从国佶那里赶回去，正在那棵老梅树下面歇着，刚一眨眼就看见一个小孩儿，穿一件宝蓝色的小衣裳，踮脚要爬石桌子去摘咱们家的梅花呢。我就陪他玩了一会儿。”申阁老不以为意，“倒也巧了。涟儿刚出生，他就跑到咱们家来摘梅花来了。”
罗大娘子心中一动：“父亲觉着衡哥儿怎么样？”
“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就是长得……”
罗大娘子赶忙截住话头：“人孩子长得挺好的！”
“倒是不丑。”申阁老摇摇扇子，“比梁家那只猢狲强些。就是不知涟儿看不看得上，你也让她相一相，要看一辈子的人，千万要顺心顺眼才好。”
又过了几天，正值休沐。平宁郡主带着齐衡来访。齐衡起早就被李冲好一通收拾，选了一件霜青色的薄绸衫，里面是竹青色的云纹对襟褂子。
齐衡又不傻，知道是要来给申姑娘相看，十有八九就是定了申家，自然也是规规矩矩不可有错的。
申家四个哥哥回来两个，他认识的两个同年（三哥四哥是同年得进士，故称为同年）都外放了，大哥二哥坐得端正，想来是给妹妹把关的。
聊了一会儿，向来散漫的申二哥就放下心来，一把拍在齐衡肩膀上：“我们也就是走个过场，大妹妹出嫁时，也是如此的。”
齐衡被拍得一歪身子，勉强端住笑意。
申涟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去丫鬟茗心问她：“小姐，小公爷怎么样？可好看？”
“……还行。”申涟沉吟片刻，“五官很端正，眼睛很大，很高。但没有他娘好看。”
茗心：“……真的吗？”
申涟回头皱眉道：“我骗你干什么？”
齐衡回家，自然是回了书房，自己叹气。当年的情意，风流云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所谓的十年不忘，是否真的那么情深意重，他小心翼翼送到明兰手上的情意，终究变成了令他们都痛苦的垃圾。
人面不知何处去。
六妹妹已经走了出去，而他，也不得不往前走。
命运挥鞭了。命运要他娶申姑娘。
十月初九是个好日子。
他被拦在门前，申家的兄弟们要他作催妆诗。
齐衡昨日心里闷，今日打叠精神起来好一通忙活，催妆诗却只能胡乱诌一首，自己也觉得不好，但也只得念出来：
“严妆应何似？秋凉拭春容。
珍重好花月，解语萼轻红。”
齐衡穿红，申涟穿绿。他引着她拜别祖父和父母。
他第一次看到了申氏，她身量在女子里算高挑的，团扇严密地遮着容貌，她行事一丝不乱，稳重而平静。
他想起嘉成拜别父母时还哭了一鼻子。
申氏却半点儿没有。
申氏来归，他在外面忙忙叨叨地会客，劝酒，回到新房，他看了看月亮。
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嘉成、六妹妹，怨恨也好，爱意也好，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只有空。以后，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空。
母亲派来的嬷嬷催他进去：“莫让新妇等急了。”
他恍然惊醒，然后深吸气，迈进了洞房。
齐衡看着新妇，盯着她的团扇很久，才将它拿开。
新妇严妆丽服，俊眼修眉，虽然温婉地垂首低目，看起来也并不很柔弱，还有些冷艳的感觉。
齐衡作为一个温和的男子，不得不主动开口：“娘子本名是一个涟字，表字是和漪，你喜欢让我怎样唤你？”
“叫名就很好。官……官人字元若，妾身是唤元若呢，还是叫官人呢？”
齐衡万没想到她有如此一问，便道：“随你喜欢就好。你放心，我娶你为妇，必不负你。”
他承诺得极认真，他的眼睛也极好看，定定地看一个人时，无人能拒绝。
唯独申涟点了点头道：“妾身自然相信元若，妾身嫁为君妇，自然操持家事，无不尽心。”
齐衡感觉夫妇二人这是在表忠心，突然有了一些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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