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宋诺向我靠过来,伸出手搭在我的手上,想要拉开我的手看看伤势。
也不知道是太疼了还是在跟他置气,我故意使劲不让他拉开我的手。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他叹了口气,他颇为无奈
地哄小孩似的:“别闹脾气了,是我错了好不好?先让我看看。”
“你哪错了?”我不依不饶,低着头不去看他。
“我不该跟你开玩笑,我嘴欠,行了吧?”他继续妥协。
“不行!”什么叫‘行了吧’?说得就好像是我在胡闹似的,本来就是你嘴欠!
“诺诺!你把小安怎么了?”宋萍的一声怒吼打破了我和宋诺之间的僵持。
宋萍快步走到我身边,宋诺也在这时拿开了放在我手上的手。
我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抬头就看到了宋萍眼里的愧疚与歉意。
宋萍轻轻地揉揉我的头发,说:“小安,先出来让我看看好吗?”她又回头瞪宋诺一眼,愤愤的说:“诺诺他就是个老大粗,待会我让你揍他出出气!只要不打死就行。”
“嗯,我没事的。”
为什么我有点想笑?突然挺同情宋诺的,有一个这么不护崽的姑姑,也是没谁了 。
宋萍扶着我坐好后,我才缓缓地松开了捂着脑袋的手。她又递给我一张纸,说:“小安,先擦擦。”
我听得云里雾里,擦啥?没出汗啊?不是挺凉快的吗?
“擦擦眼睛。”宋萍补充说。
我半信半疑地拿纸擦拭,结果不擦不知道,一擦吓一跳!
我居然哭了?
假的吧,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都多久没哭过了……
我怔怔地望着手中因被泪水沾湿而变得部分透明的纸,良久转念一想:也不对吧?这应该是生理泪水,一定是刚才撞的太大劲了。
“嘶……”脑袋上突然传来的一阵钝痛,疼得我头皮发麻。我紧咬牙关,抽吸声却从牙缝里钻出来。
宋萍皱着眉假装微怒道:“小安,这都肿了一个包了还说没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垂首无言,想:那都是客套话啊!宋阿姨,难不成我说我有事?
宋萍拍拍我的肩膀,蹲下来仰头看着我说:“小安,你需要去医院看一下吗……”
医院?听到这个词我不由失神,扪心自问:医院那种地方我多久没去过了?
五年?还是更久?
最后一次去还是奶奶去世的时候。
想到医院和奶奶,脑海就浮现出当时不太清楚的场景——
那时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偶尔还有几声闷雷。
“奶奶!奶奶……!”
年幼的我追着推急救床的护士们,把奶奶送入急救室的途中一直在哭,不断地喊着急救床上的老人。
到了急救室门口,妈妈把我拦了下来。冷冷地对我说:“在医院不许大呼小叫的!”
我很少和妈妈单独相处,在奶奶面前爸爸妈妈从来都是相敬如宾、家庭和睦的样子,更没有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过话。
我顿时吓得不敢哭了,只好坐一旁的椅子上小声地呜咽。看着急救室上方亮起的红灯,想到奶奶方才苍白的脸庞,我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重,呛得我有点难受。我偷偷看一眼妈妈:她正焦急地频繁地看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突然灭了。我跟着妈妈起身。
医生拉下口罩,向我和妈妈微微鞠躬,“抱歉,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妈妈好像很伤心,她无力地靠着墙,缓缓蹲下抱膝 ——她在哭。
她为什么哭?
我看着她哭,我也有点难过,想给她递纸巾擦眼泪,可是我没带……
我忽然想到兜里的糖,我以前哭的时候奶奶都会给我吃糖。她对我说,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拿起糖正想递过去,妈妈的电话却响起来了。但她并没有立刻接通,她擦擦脸,深吸好几口气,终于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很乱,我听得不清楚。
妈妈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走道里,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妈妈才扶着墙起身,麻木地走向爸爸。
“我妈她人呢?”爸爸疾步走上前,抓着妈妈的胳膊问。
妈妈嘲讽般看着爸爸笑道:“没了。”
妈妈又哭了,泪水划过她精致的脸庞,她崩溃般地大吼:“严老师没了!你开心了吗!再也没有人阻止你离婚了!再也没有人阻止你和她在一起了!你开心了吗?!”
严老师?奶奶?奶奶死了?
宛如验证我的猜测一般,急救室里的护士推着急救床出来了。
但是没有了进去时的匆忙,急救床上的人也安静极了,白布盖过头顶,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一动不动的……
这是奶奶吗?
我不敢相信,奶奶上午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会……怎么会……
待我反应过来时,护士们已经推着奶奶走了很远了。
我追过去,想要看清楚,可是我跑得太慢了,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我看了看,电梯最终达的楼层,奔向楼梯间。我好像从未走得这么快,也没注意脚下。
我摔倒了。印证了奶奶说的话:不要走太快,不然会摔跤,摔跤很疼的。
地上的玻璃渣嵌入手掌和膝盖上的皮肉,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疼……真好疼啊……
奶奶……我想哭……我想吃糖……
泪水在眼里打转,却始终没能落下。我忍着疼痛继续往下走。我想:走到负一楼的就能找到奶奶了,奶奶要是知道我那么坚强,一定会给我做糖醋排骨的……
我看着墙上的大字——“太平间”。想:就是这了吧?
我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让我打了个寒战,这里的消毒水的气味也更浓重,这让我很不舒服。但我还是想找到奶奶。
我哆哆嗦嗦地关上门,在阴暗的楼层里四处张望着,终于看到了两个护士和那张急救床。
我惊喜地跑过去,一时间把身上的伤都抛在了脑后。走近了还能听见她们的谈话声。
“妈呀,这太平间也太冷了吧……”小护士搓了搓手臂,抱怨道。
“没事,习惯了就好。”年纪稍大一点的护士坦然自若地推着尸体说。
“那我们快点弄……啊啊啊!”小护士手指指着许安,尖叫起来。
另外一个护士闻声皱眉,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许安,面露恐色:“啊啊!鬼啊!”
那两个护士撒腿就跑,很怕我追上去的样子。
我没有管她们,快速奔向那张床,一把掀开白布,可露出的不是和蔼可亲的奶奶,而是一张陌生的、毫无生气的脸。
这人是谁啊?我……我奶奶呢?
我茫然地看着那张苍白陌生的脸,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我颤抖地松开了手,不由地往后退。
白布粘上了我手上未干的血,与那人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那么的……诡异……
心中的恐惧不断放大,终于在一声闷雷响起时喷涌而出。
“轰隆隆…!”
我被雷声吓得忍不住发抖,手心的伤口被我攥得发疼,再想往后退却腿软跌坐在地上。我吓得想叫却又不敢叫出声,这里太安静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向四周望去,发现整个太平间都是空荡荡的,靠墙的地方有很多柜子,而我周围,有很多急救床……
三辆……五辆……七辆……上面的人都是这样的吗?奶奶也是?!
我猛地回头看那辆被我掀开白布的床。
看着白布上的斑斑血迹和与之截然不同的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诡异。
我终于明白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活人……
我忍不住尖叫,刹那间,原本寂静的地下室中回荡着充满恐惧的尖叫,只有我一个人的尖叫……
我晕过去前,看到的,好像是……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