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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日风雨大作

挽清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天已经大黑,身旁早已没了师渔的身影,他睡的那块也早就凉了,看来是走了有一会儿了。

挽清起身看见自己身上衣服穿得还算整齐,想来是师渔帮自己穿的,怕自己醒来不好意思吧,不过衣领有些遮不住脖子上的印子。

挽清又突然想到白日里的如此这般,突然就红了脸,感觉一阵燥热。

不过又猛地惊醒,到底是自己仇人,怎么能爱上他呢。

伸手在身上摸索一阵,嗯?扳指呢?难道昨儿脱衣服的时候丢了?算了,索性也不是什么吉祥玩意,丢了便丢了吧。

正了正神,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把帘丫唤进来,

帘丫“小姐!”

帘丫像是被拦在外面很久了的样子,得了挽清的传唤就立马跑进来。

挽清“急什么,你家小姐还没死呢!”

帘丫倒不说话了,挽清有些奇怪,照这丫头的性子此时应该拉着自己问个天南海北的,今儿怎么没动静了,便抬头看了眼,却冷不丁看见这丫头满脸的泪水,顶着自己的脖子,还一脸的……似乎是责怪?

帘丫“小姐当真是与师渔做了那事!您可让主子怎么办啊!”

说罢转身跑出门去,挽清一脸懵神,怎么好像自己负了她一般?

白日里太累,挽清此时也懒得想这些个牛鬼蛇神了,只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太阳穴,刚恍惚间师渔说了个什么来着?说他去哪儿了来着?

正想着,涸枯走进来,还一边疑惑地看了眼哭着跑出去的帘丫,连带着看向挽清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涸枯“小姐,公子说他今晚不回来了,小姐便不必等了,外面下着雨,若累了直接在房里睡下即可,若是想回鱼水阁休息,便叫属下送回去。”

挽清挑眉,出去竟然没带上涸枯?

挽清“外面下雨了?”

涸枯略一抬头,

涸枯“是。”

挽清“既是下着雨,那我也不回了,今日就在这儿歇下吧,你先下去吧。”

挽清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果然,说是狂风暴雨也不夸张,就开这一会儿,就有些雨飘进了屋里,挽清的脸上也落了几滴,但她却好像不觉,看着窗外出了神。

挽颜突然出现在身旁,

挽颜“主子,下午听到他跟您说他去了边口,您还在睡着,属下便擅自做了决定,让挽蓠和孙桨都已经带着人前往边口了。”

挽清这才想起来,原来他下午是说的他去边口了啊。

挽清“嗯。”

奇怪,马上就要大仇得报了,心里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快感,反而还有一丝不安呢。

挽清“还有一件事,奴丫说青禾那边准备今晚对您动手。”

挽清回过神来,好像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挽清“哦?我不找她,她倒自己找上来了?”

眼睛依旧盯着外面的黑夜,好似要被吸进无边的黑暗之中,挽颜有些担心,正准备张嘴唤一声,却听见挽清喃喃,

挽清“雨疏风骤,杀人夜啊。”

略一思索,挽清觉得是自己没有亲眼见到师渔死心里不踏实才会这么不安,于是决定去边口。

挽清“走,咱们去看看热闹。”

又突然想到什么,

挽清“藏起来,我把涸枯叫进来,你绑了他。”

挽清撕下床帷的一角,准备塞进涸枯嘴里,

挽清“你也别怪我,宿怨未报,委屈你一会儿,我暂且不杀你。”

涸枯却是冷静异常,似笑非笑,

涸枯“小姐果然心狠手辣,不愧是午弑门门主。”

挽清手顿了顿,转念一想,却是心下了然,九宗堂的情报系统可是闻名天下的,他们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难事。

涸枯“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当年老宗主和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挽清猛地抬头,眯起双眼,明知道他可能是在拖延时间,思绪却忍不住跟着他走,手里的布段瞬间拧成长条逼近涸枯的脖子,

挽清“你什么意思?”

涸枯不以为意,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

涸枯“小姐莫怪,故事稍微有些长,属下这样坐着着实难受。

涸枯在小姐眼里,公子应该是一个为了争夺九宗堂不折手段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吧?也难怪公子这般担心您恢复记忆后会恨他。

涸枯那日的事情,您应该还能记个大概吧?

涸枯您与公子在后山抓知了,您说您想吃鸡蛋羹,便央了公子先回去交代后厨。

涸枯那时的公子,应该也才将将十八岁吧?那样一个少年在进门的时候看到养育了自己八年的九宗堂变得满门猩红,他该有多难受呢?

涸枯您只道是公子筹谋的一切,却不知道这是当时的无恶殿盯上了九宗堂,给全宗人都下了魑药,想必小姐见多识广,应该也知道人一旦服下魑药之后就会丧失理智,自相残杀,直至最后一人死亡,况且那药有传染性,稍有不慎即会沾上。您和公子恰好躲过一劫。

涸枯您应该不知道是老宗主和夫人为避免伤及他人自断双臂,然后跪在公子面前求公子杀了他们的吧?也是,您又知道什么呢?

涸枯您只看到了公子挥剑取了老宗主和夫人性命,便断定是公子灭了满门。”

挽清“我……”

我没有……

涸枯“您什么?只怕您现在都在怀疑我说的这些事的真伪吧?没关系,您尽可去查。公子当年也染了魑药,还是黄先生为他医治的,硬生生撑到了现在,活一天少一天,两年前,就连黄先生也没有办法了,只告诉公子珍惜最后两年时光。

涸枯于是公子这两年拼了命地找您,然后与各大派争斗,剿灭虎视眈眈着的各门各派,为您扫清障碍。

涸枯您当年放出羌戒的消息想必是为了引公子现身吧?您成功了,但是公子想要羌戒,也不过是为了给您招兵买马,壮大势力。

涸枯还有一件事,您肯定很好奇为什么宗里的人都称呼他为公子而不是宗主吗?因为他曾说过,九宗堂是西家的,九宗堂的宗主,只能是您西挽清一个人。

涸枯这几日公子身体本就愈发虚弱了……”

后面涸枯说了什么挽清已经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师渔平日里言笑宴宴的样子,扶着把手颤巍巍地站起身,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挽颜不忍心看挽清这个样子,忍不住打断涸枯,

挽颜“你怎么知道这些?”

涸枯笑了笑,

涸枯“每次酒后的只言片语,汇成一个故事,对于我们这样的暗卫来说并不是难事。”

然后看向挽清,

涸枯“您不妨看看公子几上的东西。”

挽清转头看到散落在案几上的一叠稿纸,像是匆匆写了来不及收起的样子,跌跌撞撞着走前去展开。

阿清,

展信欢。

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我已经四年不过生辰了,久到我都快要忘了我不过才二十二岁,恍惚间还以为我已经是耄耋老人了呢。

我知道你此刻一定会笑我,笑吧,没关系,我喜欢看你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

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过生辰了,毕竟我可是身负十八层罪孽的人啊,但是你今天竟然给我做了长寿面,你知道我那一刻心里有多欣喜吗?我有四年没吃到这个味道了,准确来说,是一千又五百八十一日了。

很奇怪吧,我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说实话,阿清你做得味道还是当年那样,似乎没有什么长进,这是不是说明你这些年并没有给别人做过?我该是高兴的,但我还是很难过。

阿清,我真的好想你。

吻你的那一刻,我想,如果你不拒绝,那我们就一起溺死吧,一起下地狱吧。

可是等醒了,我还是舍不得带你去那样恐怖的世界,你一定会吓得往我怀里躲吧?不过,你应该会更怕我真实的样子。

也可能不会,毕竟你那么恨我。你应该更想杀了我。

奇怪的是,今日我竟然没有在你的眼里看到恨意,是你掩饰得越来越好了吗。

没关系,过了今日,你就可以坐稳江湖霸主的位置了。

可是对不起阿清,我到底存了私心,我知道你身边有你自己的人,所以我特意说了我今晚的去向,就算你没有听到,你的人也会听到,那么你是会对我动手,还是会来救我呢?

阿清,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阿清,天若想灭我,我便搅得它天翻地覆,你若想杀我,我只能给你递刀,只盼你别伤了自己。

时候到了,总有聊到最后的时候,阿清,对不起,我做过的事,确实对不起,但是阿清,往后的日子里,你要记住,我是真的爱你,从八岁的第一天到二十三岁的第一天,可能也只能到这一天了。

阿清,

阿清:

展信欢。

虽然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这些东西,但我还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开头,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我与你面对面交谈一样。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写下自己心里的东西,其实很不堪吧?阿清你可莫要笑我。

黄先生说我最多不过两年活头了,我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些放松,我这些年真的太难过了,阿清,没有你在身边,我过得很不好。

我本来想替你把宗堂撑下去,你就在外边好好地过着平凡生活吧,找个寻常男子永结同好,为他洗衣做饭,对他皱眉噘嘴,杀人放火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地狱也由我来下吧。

但我的身体可真是不争气,所以我今天吩咐涸骨开始寻找你的下落了。希望你以后不会怪我又把你拉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可是你也不会想看到宗堂被交到别人手里吧?

人的心事一旦有了倾泻口,就再也藏不住事了。

我现在每晚的梦里,都是当日的你提着一小萝的知了错愕地看着执剑的我,那样嘈杂的环境里我竟然还是听到了萝里知了的鸣叫,充满绝望,一如当时的我。

我看见了你眼里的不可置信,我以为你会想冲上来质问我,更甚会有可能拔刀杀了我,但你只是轻轻地问我:“阿鱼,你怎么了?”

直到看清倒在我身旁尸体的面容,我听到了你歇斯底里的嘶吼,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但我不能来安慰你,哪怕和你说一句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抱你,可我不能。

对不起,我一把火烧了西府,因为那药有传染性,我身上也沾了,我不能让你染上,于是我只能掠过你回到宗堂。

我看见你跪在外边了。但我不能去扶你,我不能心软。

于是我每每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盘旋的,是那萝知了肝胆欲裂的叫声。

对不起阿清,我选择了让你忘了这一切,让我替你执刀杀人吧,你的手那么细软,合该是滴血不沾养在深闺的。

阿清,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阿清,你什么时候回来?

……

厚厚的一叠纸,挽清看到第二封便已经泣不成声了,丢下稿纸便往外掠去,

涸枯“松开他!带我去边口 ! ”

阿鱼,对不起,你等等我,等我来救你,我们好好过日子,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挽清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了,她只知道再不快点,她就会恨自己一辈子。

等挽清三人赶到边口的时候,局势已经明了了,师渔他们已经被逼到了边口崖边,涸骨等人围在外边,形成一圈保护,而师渔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

挽清眼睛一下又不受控制的红了,也没看清在外围攻击的人是不是午弑门的人,直接向崖边飞掠而去,

挽清“住手 ! 都住手 !”

边上轿辇里,帘丫安静的垂首站在一旁,红衣男子正运功调息,刚刚与师渔过了百招,都身负重伤,若不是午弑门的人及时赶来堵住对方的后路,自己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不过那师渔,今日只怕是难逃一死了。

师渔一看见午弑门的人露面,就突然放弃了抵抗。

洛惊鹿正欣赏着师渔等人做困兽之斗,突然听见了那魂牵梦萦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顿,随即掀开帘子,却见那女子不顾一切地向崖边冲去,用内力震倒一片无极殿的人,快步奔向崖边的男子。

涸骨等人见挽清前来,表情复杂,却是没有让开。挽清直盯着后面靠在涸异身上的师渔,泪流得更猛了。

想冲过去却被涸骨拦住,挽清眼底一片猩红,怒视着涸枯,

挽清“滚开。”

涸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姐,有些愕然,但依旧身形不移,眼神更加坚定,

涸骨“小姐,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您……”

挽清“我说滚开!”

挽清突然爆发内力,震开了眼前拦着的一众人,甚至有几人直接掉下了崖。

挽蓠在一旁看着突然大惊,她这样会废了自己的!抬脚准备阻止,却被挽颜拦住,

挽颜“有些事情,旁人插不得手,她到底是欠他的。”

挽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此时她就离师渔三步远,却不敢再靠近了,只是不停地流泪。

师渔一瞬不眨地看着挽清,终是叹了口气,向挽清招招手,就像小时候挽清做错事被爹娘骂哭的时候一样,

师渔“阿清,过来。”

挽清突然失了最后一点理智,哽咽着跪坐在师渔身旁,小心翼翼地从涸异怀里接过师渔,看着他身上的伤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地向他传输内力,以前自己受伤他就是这样做的,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师渔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依旧笑着,就像平时看着她闹脾气一样,

师渔“别浪费内力了,我没事,回去休息两天就好了。”

挽清突然反应过来,

挽清“对,咱们回去,外边有雨,咱们回去就好了,回去我给你疗伤,对,咱们回去。”

说着就要扶师渔起来。

师渔忍着痛摇了摇头,抓住她的手,

师渔“阿清,我疼,你认真听我说两句好不好?”

挽清“不好!我们回去说好不好,回去了你说多少我都听着,我们回去…”

挽清扯出自己被攥着的手抹了把脸,继续准备扶起师渔,但她一个女子到底输在了气力上,于是转头冲着边上呆立着的午弑门众人喊:

挽清“帮忙啊 !”

师渔看着挽清的样子,突然失了笑,就在挽清耳边,尤为清晰。

师渔“阿清你知道吗,我有多久没看到你为我担心的样子了,我现在真的很开心。”

挽清“阿鱼我求求你,你少说话,我们先回去疗伤,我们回去找黄先生,他一定有办法的……你别放弃……我错了,我不恨你,回去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不报仇了,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挽清几乎已经泣不成声了。

午弑门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门主,她们心里的门主从来都是嘴角勾着冷笑,不经意间决定他人生死的样子,何曾如此狼狈。

只有挽颜低声呢喃,

挽颜“这才是真正的西挽清啊,有血有肉的西挽清啊。”

师渔突然抬手抚了抚挽清的脸旁,目光里满是不舍,

师渔“阿清,把宗堂解散了吧,好好做自己,找个爱你的人,过完安乐的一生吧。”

挽清紧握着他停在自己脸边的手,声音都忍不住颤抖,

挽清“师渔你别跟交代遗言一样!我们回去!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你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在世上的!你要是敢死我就立马自杀陪你!我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挽清指尖突然碰到了师渔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而后发了疯似的想把它拽下来,

挽清“不是说延年益寿护人心脉吗 ?骗子!到底是个不祥之物,阿鱼你快拿下来,快拿下来!”

师渔勾起嘴角想笑一笑,却是流了更多的血,护着扳指,

师渔“阿清,给我留点念想吧,让我戴着,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也好像是最后一个了。”

说罢好似有些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师渔“哪儿是你离不开我啊,一直都是鱼离不开水呀,没了鱼,水反而更清澈。没了我,你也该更快乐吧?”

说完又停下休息了会儿,伤口实在太疼了,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

师渔“阿清,对不起,我爱你,你答应我,好好活着。”

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挽清,然后趁她不防一掌将挽清推向站在一旁的红色身影,纵身跳下悬崖,

师渔“洛惊鹿,你若负了她,我便化作厉鬼回来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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