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神经衰弱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有很多纸人在我面前飞舞,然后被一双大手撕成了碎片。
我突然就惊醒了,明知道是梦,可是一头的冷汗,浑身像是要被撕碎了一样的疼痛。
周六没有课。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路过动物园的时候看见了很大的照片,是个广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马戏团,他们有四头狮子和两只老虎,表演会很精彩很吸引人。
而且第一天表演是免费的。我正好无所事事,于是从拥挤的人群中奋力地穿过,趴在围栏前面看狮子在驯兽师的指导下表演滚球。
我感到有个人拉了我的衣角,低头一看。
冷汗就又出来了。
是那个小男孩,还是那身衣服,只是更脏了。他对我说,
小男孩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个子矮看不到大老虎。
于是我把他扛在自己的肩上,让他能够很清楚地看见狮子老虎。
他似乎很开心,嘴里不停地说
小男孩哇,真厉害啊,那只老虎必须要听话才有肉吃哦。
我没错啊,那是人工驯养的。
等到表演结束了,来观看表演的人可以去和老虎合影留念。
小家伙一直看着别人和老虎照相,好像羡慕得不行。
我问他
我你也想照一张吗?
他悻悻地说
小男孩可是我没有照相机啊。
正懊丧的时候,他突然很高兴地往一个方向喊,
小男孩刘老师刘老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刘老师正拿着照相机请驯兽员给自己照相。
小男孩真好啊,我们过去找刘老师借照相机吧。
我说好,扛着他往那边走。
闪光灯不停地在闪烁,那只供人拍照的老虎懒洋洋地趴在一个台子上动也不动,刘老师先是站在旁边照了一张,然后是和老虎握手。
最后还要把头和老虎的脑袋凑在一起。
这次不用他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有一次我和小寒玩武松打虎的游戏,没有武松就拿丑陋凶恶的刘老师来代替。
结果武松打虎就被我们变成了刘老师命丧景阳冈。
我看着刘老师和老虎靠在一起猛然间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我发疯一样地大喊
我快走开快走开啊!!!
可是来不及了,就在闪光灯又一次亮起的瞬间。
那只一直昏昏欲睡的老虎突然精神了起来,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咬住了她的脑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然后都被吓傻了。
她像是得了癫痫一样,四肢和身体筛糠一样的剧烈颤抖。
手臂在空中奋力却无力地挥舞挣扎着。很快就微弱下去,再也不动弹了。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
我扛着他穿过惊慌失措四散逃离的人群,冲出马戏团的帐篷,把他放在地上然后问,
我你到底是谁?
小男孩我就是你啊!
他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天真无辜的表情那么可恨。
我你们就是那些纸人对不对?说啊?
我歇斯底里地摇晃着他的肩膀说,
我为什么我小时候只要在纸人游戏中玩过的就一定会重新发生?那些人难道不是死了吗?在现实中刘老师根本就没有出事情啊!她现在还是在我曾经就读的那所小学里教数学啊,活得好好的,我去年回家的时候还遇见过她。
小男孩对呀,她是今年上半年死的啊。就是三月份,那座城里来了一个好大的马戏团,很多人都知道的。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啊。
我当然不相信这个孩子的鬼话。
马上就掏出手机给老妈打电话。
不等老妈意外地问我怎么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我就开口问,
我妈,今年三月咱们那边是不是来过一家很大的马戏团?
老妈的回答让我愣住了,她说
老妈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还去看过呢!很不错,而且可以免费和老虎合影呢,很多人都去看过了。
我的脑子顿时空白,眼前的小男孩坏坏地冲我笑,他在一旁小声地说,
小男孩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我不理他,又问道,
我妈,那么是不是有人被老虎咬死了?
老妈对啊,你听谁说的?这件事情在咱们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像是一位小学老师被咬死了,哎,好像就是你以前的那所小学啊。被老虎咬开了头骨,惨的很呐!后来马戏团没等演出结束就走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说不出话,挂上了电话。那孩子笑着说,
小男孩这下你相信了吧,刘老师也死啦。
我像是看着死神一样地盯着这个孩子。
努力地搜索所有能联系到一起的联系。我又想起了那些纸人,我们曾经玩过的老虎吃人游戏在纸人被摧毁的十一年之后地发生了。
我突然毛骨悚然起来,要真是因为纸人的原因的话那么盒子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我惊恐又恼恨地对他说。
我快点告诉我,要怎么办才能停止这些荒唐的事情?
小男孩我不知道,他说,反正我只是负责来找那些人,就像孙小洁只负责把那些人带走一样。
我带去哪里?地狱吗?孙小洁开着的那辆夜班车为什么每次就只有我们几个人?你们什么时候要把我也带走?
小男孩我也不知道啊。
小男孩低着头一脸的委屈,他小声嘀咕说,
小男孩我就是你啊,你要我自己带自己走吗?那多傻啊。你不是还要上班吗?刚好等你不上班了我也就要回去了。
我听明白了。我在那间酒吧里的工作还有三天就结束了。
到那个时候,我也会和他们一样死于非命,而且死的会很难看,然后坐上那辆车去另外一个我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可怕的地方。
如果真的是因为童年里那些纸人游戏的原因。
那么现在唯一可以改变这个情况的人就只有小寒,她是和我一起玩这个游戏的,如果我们两个人都在,说不定就可以让悲剧不会再发生。
我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动物园的草坪上。
自己拔腿就跑,一刻也不敢耽误,我要去找小寒,必须找到,我只有三天时间了。
回到寝室马上给妈妈打电话,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家属院住的时候那个经常和我在一起玩的女孩,叫小寒。
老妈我当然记得了,她不是经常会来咱家吗?你们那么好。就是可惜了。那时候……
我不给她时间抒情,马上接着问,那
我她们一家后来去哪里了?你知道他们的电话吗?妈你赶快找找看,我有急事。
老妈听说是去Z城了吧。很多年啦,她死后他们家就搬走了。你现在让我找他们的电话还怎么找得到?小夕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我哦,没事,我先挂啦。
不等妈妈多问,我挂断了电话,跌坐在座位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小寒死了,很小的时候?
我为什么不记得了?我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觉得灵魂无处投递。
如果小寒真的已经死于非命,那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而我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不,绝对不行。
我要去找那个孩子,我要问问清楚。
我在马戏团外的栏杆那里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他正在和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玩。
坐在草地上像是两个纯洁的天使被遗落人间。
他们嬉戏打闹,不时的欢笑。
我走过去,那个女孩是那么健康可爱,圆圆的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像是一只甜美多汁的桃子。
他们在玩变形金刚,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而现在的孩子也许早就没见过了。
我问那个男孩,
我你白天一直不回家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头也不抬地说,
小男孩找不到啦,我晚上要去接我们伙伴去呢!白天就在外面玩呀。你别担心哦,你看你看,我带着钥匙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根蓝色的带子上系着一把崭新的钥匙。可是,那把钥匙是配钥匙的人才有的那种,是一把原件,上面并没有咬齿。
我语塞了。
那个小女孩也站起来,她说
小寒小夕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我盯着那个小女孩看,突然我觉得她的样子我很熟悉,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我问她,
我你们要去哪里?
但是她却似乎没有听见,还是对小男孩说,
小寒你把我的纸人都给弄坏了。你要赔我。
然后她又嘻嘻的笑起来,
小寒这个变形金刚就是我的啦!
说着他们就一起往别处走了。
我冲上去,拉住女孩的手,肉肉的软软的,很温暖的小手。
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轮到那个女孩很狐疑地看着我,
小寒我叫小寒啊,小夕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呢?你要是再忘记我我就不和你玩啦!
我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就是小寒,她认识我,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他身边站了两个小夕,一个十岁,一个二十岁。
我真的分辨不出来,我和那个男孩,谁才是杭小夕?如果都是的话,那么哪一个才是纸人呢?
等到他们走出好远,我才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地冲她喊,
我小寒你们要去哪啊?
她这下听见了,回过头对我笑,
小寒我要走啦,我的纸人被老师撕碎啦。
那我呢?我也是被刘老师撕碎的那盒纸人中的一个啊。他们会去哪里?我觉得害怕,那种恐惧像是流淌在血管里的物质,根本摆脱不掉。
于是我硬着头皮追上去。
我跟着他们走,两个孩子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
我的腿却像是被灌了铅,每迈动一步都沉重无比。
无论我怎么奋力地追赶,都无法靠近他们,就是隔了十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奔腾不息的河流,这彼岸两端生与死的距离,相观不相关。
他们走过一处机械轰鸣的工地。一座大楼正在打地基,吊臂在徐徐移动,升降机的链条咔嚓作响,还有搅拌水泥的翻斗车。
小寒还在蹦蹦跳跳地走着,像是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那么精力充沛地在尘世飞舞。
那个男孩走在路的里面,要跨过沟壑上铺着的竹板。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小寒一下子没有站稳,从竹板上直直地掉下去。
而沟里正在轰鸣着的,则是一辆正在运转的翻斗车。
我的血液全部冲到了头顶,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我终于想起来了,在我十岁那年有一次和小寒一起放学回家,路上贪玩路过一个工地。
小寒就是掉进了搅拌水泥的翻斗车里被活活地绞成了碎块。
她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是警察从一摊水泥中拾捡出肉块,装在了袋子里交给她父母的。
后来她爸爸妈妈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很快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我看着那个小男孩,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动于衷的样子。
看见我站在他后面,快步跑过来,嘴里不停地说,
小男孩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会忘记呢?那是一直扎根在我心里始终在折磨拷问着我的一个瞬间。
我因为小寒不答应让我抄她的作业而发脾气,然后用力推了她一下。
我只是要推她一下,可是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子。
晚上我还是去那家迪厅上班了。
我不想躲,这个念头在我的心里稍纵即逝,我从未如此肯定过,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我根本就无处可逃。
凌晨,那辆夜班车如期而至。
还是孙小洁在开车,我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然后在某一个站台,那个小男孩和小寒还有刘老师一起上的车。
他向我问好,然后坐在我前面的座位上,小寒和他还有刘老师他们并排坐着。
刘老师的个子高,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头顶上有两排黑乎乎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而小寒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是被线缝合的针脚,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被人用碎布块缝制的娃娃。
水泥和血液混在一起,夜晚的空气中有诡异的香味。
刘老师把我们的纸人撕碎之后,小寒曾经哭着用胶布试图去把它们再粘好。可是她没成功,那些纸屑太碎了,她唯一粘好的那一个,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