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梓儿“陛下——”
锦觅“你在鬼哭狼嚎些什么?”
梓儿一惊,道:
梓儿“锦觅?”
她左右看看,道:
梓儿“锦觅,你在哪里?”
锦觅缓了缓,道:
锦觅“我在诛仙剑里。”
梓儿还未反应过来,虚素光忽然道:
虚素光“嫂子是醒了,对么?诛仙剑,剑灵,你是醒了,对不对,对的话,就再叫一声。”
闻言,梓儿忽然一怔,道:
梓儿“她,她仍是,剑灵?”
锦觅轻轻道:
锦觅“梓儿,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个好人啦。”
梓儿“只有,我?是好人?这话怎么说?”
虚素光“嫂子!你果然是醒了!”
他快步走过来,看了诛仙剑一眼,忽然又脸色大变,道:
虚素光“哥,哥哥!”
道玄一动不动,诛仙剑颤了颤,锦觅迟疑道:
锦觅“他,他怎么了?”
锦觅他死了?他又去历劫了?我又该怎么去找他?娘亲功亏一篑,方才我不该挡着的,我不该控制不住自己的,要是,要是。
她尚未想完要是二字后面该接续什么语句,虚素光已然将道玄扶了起来,道:
虚素光“哥,你,你醒醒!”
他甚是殷勤地替他拢好了头发,甚至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渍。
锦觅道:
锦觅“他死了,你别这样,继续做无谓的举动了。”
虚素光擦拭道玄脸上血痕的手忽然一抖,哑声道:
虚素光“嫂子,你也是在为他伤心,是么?”
虚素光“别哭,你放心,我会好好安葬他的,到时候,我带着你去找他的转世。”
锦觅轻声叹气,忽然意识到,虚素光只能听见诛仙剑的剑鸣,他是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的。
锦觅从前我让你喊一声嫂子,你都不愿意,现在却。
她苦笑了一声,又想着:
锦觅我不想去找他的转世啦。
锦觅在这里围着的人,只有梓儿一个是好人,要是梓儿和娘亲是两个人就好了。
虚素光“哥哥,你不是想嫂子回来吗?她如今回来了,你却又走了,你曾经告诉我,你若不能飞升成仙,又如何能够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找寻她,如何能有漫长的生命去等一个她回来的可能,现在这些问题都要堆到嫂子头上了。”
他继续擦着道玄尸体上的血,又轻声细语,说着:
虚素光“以前我总劝你莫要执着,如今亲眼看见你的尸体,却好像骤然理解了你的意思。”
虚素光“怪不得,死是人生八苦之一。”
梓儿道:
梓儿“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锦觅只觉身子一轻,诛仙剑剑柄已被虚素光握紧,道玄尸体被他背负在背,他道:
虚素光“无论如何,我不报仇了,我不想死,我想长长久久地活着,我用那数十万人的血仇来换你一个要求,行不行?”
梓儿“什么数十万人的血仇?唔,好,你说,什么要求?”
看着梓儿茫然的脸,他轻声一笑,道:
虚素光“别再追杀哥哥了,让他好好活着。”
梓儿一怔,蹙眉道:
梓儿“什么追杀?我为什么要追杀陛——你等等!你——”
虚素光惨淡一笑,半空中悠悠飘荡着他的余言:
虚素光“你答应我——记住了——”
长芳主气急败坏一声‘尔敢’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度月,度月飞速跟着虚素光,不一时,忽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道:
鲛女“虚素光,你等等我,你。”
你字话音未落,半空里一道金光从上而下飞过,而后是一道红光,两道光芒分别穿过鲛女身侧,似乎带起无边气浪,远远一看,只见鲛女她似乎纤腰一折,忽然便是浑身着火,急速从云端坠落下去。
锦觅“鲛女!”
剑鸣嗡嗡,虚素光抚了抚躁动不已的诛仙,轻声道:
虚素光“嫂子,你别急,放心,我这就找一个好地方,将哥哥的这具尸体埋葬。”
锦觅你不是喜欢鲛女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却对她不问不顾?
锦觅……
虚素光“嫂子,你看这里,风景好不好?”
锦觅一怔,想着:
锦觅此处的确好看,只是,已经有了一处坟茔,难道他要让道玄葬在此处么?
锦觅以道玄这般看似温和实则高傲的性子,想必是不愿意同人分享一块坟冢的。
她正悄悄叹气,忽然又听虚素光道:
虚素光“那年,嫂子你那陆雪琪的尸体下葬的时候,哥哥刻意在棺椁里留了个空,他同我说,若他实在找不到你,就索性自杀,生不能同寝,死必要与你同穴。”
她听得心酸不已之际,忽然想到:
锦觅这里,难道这里便是——
虚素光已然道:
虚素光“我们都以为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而已。”
……
道玄尸体下葬之际,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虚素光,但见他紧握双拳,沉默一会儿,忽然道:
虚素光“嫂子,天帝是一条神龙,他的尸体,会不会诞生鬼火呢。”
她愣了愣。
虚素光“我作为怨愤无智的鬼火,活了三万年之久,终日徘徊在乱葬岗里,出不去,离不开,只能混混沌沌终日与满岗尸臭和煞气为伍,凡有人路过那里,都害怕我,以为我是什么吞噬人魂的妖魔鬼怪,没有人在乎我,我,我恨透了人类。”
虚素光“除了白帝,白帝是唯一一个不害怕我的人,他为我上了一柱香,我便从那几乎永无止境的痛苦混沌中解脱出来,有了自己的生命,我很感激他,那时我发了誓,白帝他是我此生唯一不会伤害的人,他说他要成仙,我就一定要助他成仙。”
锦觅白帝。
锦觅白帝他的确很好很好很好。
虚素光道:
虚素光“我恨天界,恨花界,因为我必须恨,那些支撑我在乱葬岗徘徊千年万年而不散的怨气早已将我吞噬。”
虚素光“可他偏偏是天帝,是天界之主。”
锦觅这就像,长芳主,她偏偏是害死青儿的那个人。
锦觅呵,我们两个,倒是彼此彼此。
虚素光“于是我变得更加痛恨那些人类,他们为什么,死后的尸体要诞生鬼火呢?若是没有诞生鬼火,我就不用出现,就不用裹挟着无穷无尽的恨意存在,就不用这么痛苦地活着。”
虚素光模糊一笑:
虚素光“我生来就是为了复仇的,报完仇,我便会原地消散,我一直知道这一点,可,自从知道他是天帝,我就不那么想复仇了,我告诉自己这样不对,却又止不住想着,凭什么是我呢?凭什么是我来复仇呢?”
虚素光“现在,我终于彻底放下了,我再也不想死了,神龙寿命很长,我想永远陪着他。”
锦觅永远陪着他?
锦觅我以为,越是活得久的人,越是不会轻易说永远。
锦觅一开始,我也想着要永远陪着他,做他的天后,如今不还是……
锦觅不,是我怪异,是我不同寻常,是我三心二意,是我轻贱诺言,是我不把他当作一回事,我配不上他,他能心无旁骛地爱着娘亲九万年,我对他,却连九千年的三分之一都坚持不下去,我不该招惹他。
虚素光“嫂子,我们一起去找他,找他的转世。”
诛仙剑晃了晃,终于脱离他的手掌,飞天而起,剑芒在半空中划过,留下一句‘对不起,我失约。’
锦觅鲛女——
锦觅她掉到哪里去了?
等到她终于找到鲛女度月,时间已是深夜,月光如洗,度月睁开眼睛,恍惚道:
鲛女“是谁?”
锦觅心知自己所言,在她耳中不过是剑鸣之声,所以仅仅沉默,诛仙剑微微一动,再度替她挑来一线清水灌入口中。
鲛女“这眼睛许是被烧坏了,我看不见你的样子。”
鲛女“是,虚素光,是你么?”
她顿了顿,忽而一叹,轻轻道:
鲛女“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仇该找谁报了,却,免不了要横死一场,还真是造化弄人。”
鲛女“你不开口,难道是我听不见了么?”
鲛女“听不见你的声音,其实更好,我就假装不是你,假装不是你,有许多心里话,才能说出口。”
锦觅心中一酸,暗想:
锦觅他并不在乎你,你痴情错付了。
正想着,鲛女已经再度喘息着开口,道:
鲛女“我父王兄长当初身死,都是因为那花界长芳主一己之私,错不在你,我如今虽不能手刃仇人,为他们报仇,却也,重伤了她,如今,我这一条性命,独留也是无用,不如归去,和他们在忘川下团聚。”
鲛女“可我却又有放不下的东西,放不下的人,我放不下梓儿,放不下你,你知道么,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自己此生此世要和书本刀剑为伴了,没想到,我这掉书袋的莽姑娘也会对一个男人动心。”
说着说着,鲛女度月缓缓一笑,道:
鲛女“可惜,你又不喜欢我,我便是强求,又有什么用。”
锦觅原来你知道,可你怎么知道的呢?若不是今天的事,我恐怕还在笃信他爱你。
锦觅是我不懂情爱吧,怪不得我对辰郎——原来我连情爱都不懂,怪不得。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要放声大哭一场,然而此刻她是诛仙剑,又哪里来的眼泪呢?
虚素光“你这鲛女,用了我的眼睛,却还这般眼瞎,不止眼瞎,心也瞎了,我都这样对你示好了,你还道我不喜欢你,”
顿了顿,来人破开黑洞洞的夜色,掌中火光耀目,又向锦觅道,
虚素光“为什么要走呢?”
诛仙剑晃了晃,锦觅再度飞身而去,却又被虚素光一把抓住,诛仙剑剑刃何其锋利,将他的手割得寸寸是伤,他却仍旧不放手。
虚素光“我想,哥哥只有面对你才会开心,所以你不能走。”
鲛女咳了一声。
鲛女“除了我,还有谁?你在同谁说话?”
鲛女“原来你一直在这儿听着,那为什么不说话呢?装聋作哑很好玩么?”
虚素光看她一眼,道:
虚素光“我一向不装聋作哑。”
虚素光“我像一个正常的男人那样喜欢你,却又唯恐你不满意,结果你果然不满意,那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虚素光“我不懂什么是爱情,不知道对你是不是喜欢,可你喜欢我,我很感激,也想要回报你,你却觉得我的心意是假的,每每都不愿接受我的示好,我实在不知道该对你怎么办,之前我有点恨你,现在却又觉得,恨你反而让我自己更难过。”
鲛女晃神一笑,眼中涌出泪水,道:
鲛女“是这样么?”
鲛女“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鲛女“你不喜欢我,你难过,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了朋友,你恨我,是因为你做了一件赔本的买卖,记住了吗?”
然后她的眼睛失去光亮,手垂下去,呼吸停止了。
虚素光怔了怔,道:
虚素光“现在我更恨你了,因为我已经懂了什么是爱情了,你却偏偏要说我不喜欢你,你可真是,狠心极了。”
紧紧握着诛仙,他手掌上留下几乎透骨的伤口,说道:
虚素光“嫂子,你瞧,这就是一念之差造成的后果,我明明听见了她的喊声,却没有停下来,所以永远地失去了她,你不能像我一样,失去哥哥,知道吗,后悔莫及的感觉是很痛的。”
虚素光“等天亮的时候,她就会化成泡沫了,这是我陪她的最后一程。”
躺在鲛女身边的时候,他轻声道:
虚素光“我恨的源源不绝,我爱的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