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道玄向着那人走去,陆雪琪悄悄隐在后头,正要惊他一惊。就见他向那人伸出手来,甚是欢欣地将那人揽住,抱了一抱。
陆雪琪呆在原处,霎时间,心中起了说不尽的念头。
鲛女道:
鲛女“怎么有两个梓儿?”
虚素光道:
虚素光“天下间,长得相似的人何其之多?”
虚素光“剑灵,看来道玄也没有那么爱你,是——”
陆雪琪“是什么?”
虚素光“你控制一下自己,别动不动就生气,哪怕是剑灵,气久了也容易伤肝坏肺。”
虚素光“可能那是兽王,瞧见她腰间的玲珑玉塔了没有,那是锁妖塔,里面妖息澎湃,多半是锁的兽神。”
陆雪琪敛了脸上怒容,微一沉吟,道:
陆雪琪“你们两个,谁和兽王有仇么?”
鲛女摇了摇头,虚素光哼了一声,道:
虚素光“你这醋海滔滔,翻滚得倒也隐晦,是想借我二人的手杀了那兽王?可惜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看着那兽王对着道玄连连摆手摇头,又一退三尺远,身法极快,几乎只是转瞬,就已消失不见了,陆雪琪心中闷痛,刷一声提了剑,飞步上前,冷冷瞧了一眼道玄。
道玄脸上一红,接过她手里的诛仙剑,道:
道玄“雪琪?你,你怎么样?”
她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
陆雪琪“打搅了掌门和那位姑娘的亲亲我我,雪琪心里万分过意不去,自然不怎么样。”
道玄张了张口,道:
道玄“我,对不——”
虚素光“好了,剑灵,你也别摆着这张臭脸了,戾气太重会吓到花花草草的。”
虚素光“当真是个臭脾气。”
虚素光“你莫不是要我真喊你一声嫂子,才肯消气吧?”
道玄话音一顿,目光在虚素光与陆雪琪之间绕了两圈,道:
道玄“这才未过两日,雪琪又嫁给哪个了?”
他神情甚是平静,然而诛仙剑正被他一手攥地死紧,隐隐闻得‘咯咯’的骨节响动,陆雪琪抱臂道:
陆雪琪“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雪琪“分明是你的过错,居然还敢有脸来污蔑我?”
道玄眉头一紧,抿着嘴一把将她拉过,刷的一剑朝向虚素光:
道玄“嫂子?哼,你兄长是哪个?”
陆雪琪本在挣扎,闻言,忽地便是一怔。
虚素光愣了愣神,已而笑道:
虚素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道玄狐疑看向鲛女,鲛女道:
鲛女“不是我!”
忍不住也是一笑。
道玄四下一看,思虑片刻,挑眉道:
道玄“我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弟弟。”
虚素光敛了笑容:
虚素光“这个么,缘在前世。”
道玄看了看他,道:
道玄“前世?一碗忘川水下肚,竟还有缘在前世一说?我不信,你可有什么解释?”
虚素光叹息一声,指尖逸出一丝星火,他将那丝星火递到道玄面前,道:
虚素光“哥哥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我们前世的兄弟之谊了。”
迟疑伸手将那火收了,定了许久,约摸是在看那火种里的记忆,末了,道玄这才缓缓收了剑,道:
道玄“一千年?人居然真的能活那么久?原来寿与天齐一说,未必不是真的。”
虚素光“哥哥你,你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虚素光“我还以为你,会边喊弟弟,边给我一个大大的怀抱呢。”
陆雪琪“嗯?”
陆雪琪掌门上辈子的性子居然是这样的?这未免也太活泼了些吧?
拍开虚素光架在肩上的手,道玄挑眉看他一眼,道:
道玄“你怕是把我和书道真的性子弄混了。”
道玄“说到书道真,我想起来,许宣是他弟子紫萱的转世,史书上说,许宣当年是遭遇天谴而死,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虚素光愣了愣,道:
虚素光“你问许宣做什么?怎么不问凌楚的事?”
顿了顿,又道:
虚素光“当年天界上神搞出来的瘟疫在神州肆虐,他带着药师宫上下百余弟子下山救人,再后来瘟疫发生异变,寻常药物已经无法控制疫情,许宣便去魔界寻找传说中的绛珠草。”
虚素光“他去了魔界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后来还是魔界自己传出的消息,说他被魔尊抓了去,剃了肉刮了骨,制成了魔尊的座椅。”
鲛女面上一惊,道:
鲛女“我怎么没听说过——”
陆雪琪晃神道:
陆雪琪“许宣他,他居然死得这么惨?我的朋友,我前世的朋友……好人果然没好报……”
陆雪琪“可这和天谴二字又有什么关系?”
虚素光道:
虚素光“天神降下瘟疫,他身为凡人逆天而行,不正是得罪了天神么,到最后他被魔尊亲手杀死,不正是天谴二字的最好解释?”
道玄“穿凿附会。”
虚素光“也不算穿凿附会,当时神州人心惶惶,宿命一说尤为流行,凌楚就是在那个时候参透寂灭道的。”
陆雪琪“寂灭道?那是什么?”
虚素光“和尚坐禅坐出来的一种哲学,大致就是,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在红尘苟生便是苟死,一心求死未必不是求生。”
陆雪琪“啊?不懂。”
道玄“你可以理解成,凌楚他参透了一个道理:反正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没差别。”
陆雪琪“额,所以那个凌楚,天音寺的法海祖师,最后不是云游去了,而是自杀的?”
虚素光“这有个学名,叫归灵山。”
虚素光“凌楚归灵山的方式很英雄,他拄着拐,不,禅杖,当时他拄着禅杖上天去了,掉下来的时候,他跟我说,他把南天门的云柱撞碎了一个角。”
道玄“他学孙悟空么?闹天宫?真不像是我能教出来的徒弟——”
一声叹息,道玄又轻声道:
道玄“从你的记忆里感受过往,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几乎不敢相信,那个极好面子的愣头青会是我自己。”
道玄“等等——我的锁妖塔,怎么会在方才那个女子的手里!”
陆雪琪一怔,随即冷冷道:
陆雪琪“手里?哼,分明是腰上,你抱她的时候,还被那东西硌了一下呢。”
道玄转身,和她四目相对,无奈道:
道玄“都是我的不是,雪琪,别生气了——”
陆雪琪扬声道:
陆雪琪“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生气了?我脾气那么好,你不知道?”
道玄更加无奈,道:
道玄“你,别闹了……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你以前。”
陆雪琪“以前什么?以前算什么?你既然这么无奈,就干脆别理我好了。”
陆雪琪“诛仙剑主早就不知换了多少个了,你当我稀罕你么,等你死了,下一任的剑主说不准就是,就是张小凡,以他那张脸,你以为我还会记得你?”
虚素光正说着‘诶?你说的那小子不是已经——’,道玄面色一变,已急匆匆道:
道玄“不可理喻!”
陆雪琪“不可理喻?你才是不可理喻!”
道玄“我,我从未见识过比你变心还快的女子!”
陆雪琪“我变心?我变心快?那是你头发长见识短!”
陆雪琪“不对!我怎么变心快了?变心的不是你么!”
道玄“我——”
陆雪琪“你什么你!”
她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道:
陆雪琪“不对,我又说错了,你从没有对我动心,又怎么能算是变心?你连我和一个陌生人都分辨不出。”
道玄苦笑,摇头,长叹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鼻尖轻轻蹭去她眼角面颊上的泪水,柔声道:
道玄“我的错,是我的错,雪琪,是我的错。”
道玄“你从来不穿粉色,发髻也从来没梳成那个样式过,甚至走路的姿势也不同,我当时竟没有发现这些,当真是老眼昏花了,明天我就去曾叔常那里借副眼镜过来,你原谅我,好不好?雪琪?”
虚素光捂了捂眼睛,一顿,又闭上眼,让双手去捂住耳朵,绝望道:
虚素光“从天而降一个嫂子,我太苦了!”
鲛女脸色通红,喃喃道:
鲛女“好甜啊,原来哭戏也可以这么甜。”
渐渐收了哭声,陆雪琪吸了吸鼻子,埋首扑进道玄怀里,低低道:
陆雪琪“我吃你一次醋,你吃我一次醋,有来有回,这下扯得甚平,甚好,甚好。”
陆雪琪“我的脾气一直都不好,掌门,你这么好,这么爱我,可一定要多多担待啊。”
虚素光怒而放手,睁眼道:
虚素光“剑灵你够了啊!不要仗着我哥喜欢你,你就——”
鲛女拉了他一把,道:
鲛女“人家和和美美的,你一个小叔子在一边嚷嚷什么?看上去好多余。”
虚素光眉心一跳,道:
虚素光“什么小叔子?他是我哥不代表我就承认剑灵是我嫂子,我哥将来还是要断情修绝情道的你晓得吗?绝情道!他会像百合花一样独自美丽,独美!”
道玄一声长叹:
道玄“百合花?这什么比喻?还有,独美?”
道玄“我觉得你想多了,断情这种事不适合我。”
虚素光眼眶一青,蓝幽幽的火几乎就要冒出他眼眶,忽然,一个远远的声音转瞬而来,道:
梓儿“度月,是你么?”
鲛女一怔,一回头,她的眼睛慢慢地浮上一层水光,道:
鲛女“你,你是。”
兽王去而复返,凄然望了她一眼,抬手和她两手相握,柔声道:
梓儿“千百年未见,我竟险些认不出你了。”
鲛女度月看了看她,又看向陆雪琪,复又问兽王道:
鲛女“你怎会成了兽王呢?你是梓儿的话,那她又会是谁?”
鲛女度月这一声‘梓儿’,立时叫虚素光和陆雪琪两人心中一惊。
好似光天化日之下忽然被人扯了画皮的妖精,陆雪琪脸上不自觉一热,心中惴惴然一阵,心道:
陆雪琪这西海来的鲛女可别因错认了友人而迁怒于我,更别提,之前,之前,我还想着借她之手杀掉那兽王呢。
正十分不安间,忽然眸光瞥见一旁抚弄下巴的虚素光,又想到,
陆雪琪天塌了还有他这么一个高个子顶着,就算鲛女她当真迁怒,虚素光定然会阻拦她的,我又有何惧哉?
当下心头又是一松。
细细打量了一眼兽王,陆雪琪又暗暗想着,
陆雪琪虽则看不出她的容貌,但那一身粉色衣衫倒是真的好看。
她这厢暗暗打量兽王,就见兽王看向自己,道:
梓儿“此事说来话长,”
而后又凝了一眼泪波,道,
梓儿“她是我的妹妹,锦觅。”
鲛女“妹妹?你从未向我说过,你有个妹妹啊。”
兽王环视一番,把目光幽幽对向道玄,定定看了几息,陆雪琪茫然轻嗽一声,侧身在道玄面前一挡,兽王朦胧一笑。
末了,兽王轻叹一声,道:
梓儿“我自幼被天帝陛下带在九重天教养,锦觅则在花界生活,后来,陛下下界将锦觅带往天界,我便因此与她相识。”
她复又伤神道:
梓儿“谁料,世事无常,父女血亲,千年不曾见过,终有一日相见,却是两相同榻,一场缠绵。”
风起微微,云彩低飞,翠树芳草。
陆雪琪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天,
陆雪琪分明是个大晴天,怎的好似觉得有一道霹雳声被我幻听了?
虚素光停下了他轻抚下巴的手,嘴巴微张看着她,颇有几分猪哥像。
陆雪琪心中莫名一紧,侧首看了看鲛女度月,她脸色甚是奇异。
她只好去看道玄,道玄脸色颇白,道:
道玄“你是雪琪,不是锦觅。”
陆雪琪干咳一声,忍不住说道:
陆雪琪“这些前世今生的故事,就当个话本,听一听得了,你们怎的还当真了?亏你们如今年纪都那么大了,阅历却半点也不长,岂不知古来就有无中生有一计,是专门用来给人泼脏水的,她定是喜欢掌门,嫉妒我,才故意这样埋汰我来的!”
兽王一怔,道:
梓儿“锦觅,你真是,这么多年了,仍旧这般无理取闹——”
梓儿“你因爱上陛下,是以在陛下下凡轮回应劫之际跟下界来,妄图在凡界寻得一丝圆满,万古妖族不知为什么,反出妖界,又追杀陛下的凡间历劫身,那时我恰好下凡找到了你。”
她话头停在此处,虚素光甚是八卦,催促道:
虚素光“然后呢?对了,剑灵是如何成为剑灵的?”
梓儿“后来?我被万古妖族带走,在一处幽深黑暗的地方被锁了很久很久,等到我被放出,也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
梓儿“锦觅,你成为剑灵的经过,我并未亲眼见过,只听那些妖兽的闲谈中提及,是在我前一任的兽王所为,而我,因为样貌与先兽王一致,那些妖兽便将我当成了她。”
虚素光道:
虚素光“哦?先兽王,你,还有剑灵,啧啧,当年的花神梓芬竟生了三胞胎不成?一个一个的,都长得这个脸。”
陆雪琪摸了摸脸,道:
陆雪琪“这般鬼扯的故事,平白将我污蔑成一个无耻小人,你们竟然都信了?”
鲛女度月神色一怔,脸上犹豫一阵,紧跟着神态便甚是羞愧起来,眼见着就要扭头去同兽王讲小话。
虚素光一拍手,道:
虚素光“有什么不能信的?毕竟,剑灵你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好人啊,”
说着,又向道玄努努嘴,道,
虚素光“我可是在你的记忆里看过了,哥哥今生可是你的师伯,剑灵啊,你这辈子不也同样无耻来着?”
陆雪琪一个两个,都恁的说话不照顾人面子!
道玄紧紧攥着她,她一噎,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
陆雪琪这虚素光定是因为打不过兽王,是以才分外附和兽王言语的。
就在她觉得,眼前无论是兽王,还是虚素光,都分外讨厌的当口,兽王面上一阵纠结,紧跟着盈盈在道玄面前拜下一个臣子之礼,道:
梓儿“缘机仙子算得陛下三千年应劫,如今劫数已过三千,陛下却还未归天,想是六界四海劫难已起,扰乱了天定的命数。”
她复又起身,又拜了一个晚辈之礼,道:
梓儿“上一世不敢在陛下面前贸然相认,只因唯恐扰乱陛下命数,如今梓儿却是不必再怕,可以直言相告了,”
又抚了抚腕间一枚水蓝色珠串,道,
梓儿“诛仙古剑乃是无上的凶物,上一次诛仙剑出,还是封神大劫的时候,如今陛下既是诛仙剑主,梓儿只望,只望陛下,只望父帝能谨守本心,不要让六界堕入修罗境地。”
道玄愣了愣。
虚素光道:
虚素光“天,天帝!”
虚素光“这——”
虚素光“我,这,今天,今天这是什么神展开?”
兽王腕间一阵蓝芒,她十指不知怎的,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诀,一道光朝陆雪琪疾射而来。
虚素光与道玄正要阻拦,鲛女度月却道:
鲛女“不必阻拦,这是让她恢复三生记忆的仙术。”
脑子涨得生疼,陆雪琪她一时只觉全身血气似都朝着脑子里涌去,浑身冷得直打哆嗦。
道玄抱着她,她模模糊糊似乎听见他道:
道玄“为什么不让我来恢复记忆,偏偏让她受这样的罪?”
兽王道:
梓儿“我灵力与她相当,借助人鱼泪后,灵力比她稍强一些,是以才能为她恢复记忆,若是对您,却如鸡蛋撞上石头,非但不能为您恢复记忆,反而还会让我自己因为术法失效而反噬自身。”
冷了许久,脑子亦涨了许久,陆雪琪仰头向天,呆呆看着。
道玄问道:
道玄“雪琪?”
锦觅“辰郎!”
道玄“辰郎?你以前是这样唤我的?”
道玄“那我是怎样唤你的?”
锦觅“阿锦,你叫我阿锦。”
道玄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沉默许久,方才轻轻道:
道玄“你和我,当真是父女么,我如今背着青云门上下,同你私相授受,已然自知不是个好人,若我真是那个天帝,能做出这样的乱伦之事来,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神仙。”
锦觅“才不是!”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她吸着鼻子,道:
锦觅“我是先花神之女不错,却决然不可能是你的女儿。”
正自和道玄两目相对间,她忽听虚素光道:
虚素光“当年到底是花界哪个花精下的令,要六界四海十年百花敛蕊的?”
锦觅回头看他,道:
锦觅“是花界长芳,不,是二十四位芳主一起下的令。”
瞥了一眼虚素光,她又埋首于道玄怀中。
锦觅其实当年下令的不过是长芳主她老人家一人而已,然而,辰郎当时是想借我来将花界收复,芳主们素来因先花神之故对太微恨极。
锦觅若天界想要真的将花界收复,芳主们必然不愿,多半会一起反抗,辰郎必然不能容下她们。
锦觅以辰郎的心狠手辣,若要他来动手,几个阴计毒策一使,诸位芳主只怕要么会生不如死,要么会魂飞魄散。
锦觅若为了长治久安,想必,辰郎会觉得,让芳主们魂飞魄散更容易些。
她在道玄怀中默默咬住嘴唇,又想:
锦觅可魂飞魄散未免太……
锦觅若芳主们注定要死,不如就让虚素光动手,起码他的能力不行,在凡界修炼出的灵力甚是驳杂,若是对上诸位芳主,只最多能有一战之力,到时两方两败俱伤,我倒可以借此暗中操作一番,陆陆续续送芳主们轮回,也免得因辰郎之故,连个魂魄也留不下。
锦觅只是,
她暗暗咬紧牙关,
锦觅一切都得赶在辰郎归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