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梓儿“锦觅?锦觅。”
咳嗽了一声,她睁开眼。
本打算翻身坐起,没料到使了极大的力气,她的身子也没有动上分毫。
锦觅“我,我这是怎么了,我的身子呢?我莫不是只剩了一个头?”
她慌了神。
锦觅我,我才刚刚闹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正打算勇夺辰郎老龙心,走上成为天后娘娘的人生巅峰的时候,居然没了身子,只剩下一颗脑袋?
锦觅这可大大的不妙啊!
锦觅难道要我用一个脑袋行那媚上惑主一事?
锦觅悲夫!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前路茫茫啊。
眼泪一行,梓儿瞧见,怔了怔,感同身受一般,亦红了眼眶。
梓儿“锦觅别怕,别怕,你的身体还在呢,只是,只是,”
掏出手帕,梓儿沾泪,用极小的声音擤了擤鼻子,犹犹豫豫向她道:
梓儿“先前不知怎的,锦觅你的三魂七魄竟然呈现出散魂的预兆来,因为寻常法子无法将你的魂魄弥合起来,歧黄仙官无法救你,我等只得暂时先用五行封魂的土法子将你的魂魄封住,等到。”
锦觅“五行封魂?”
想了一想,她开始冷笑,道:
锦觅“等到九九八十一日之后,再去忘川湖底捞我,是么?”
梓儿“才不是,这八十一天里,我必然会找到办法救你的,你相信我。”
锦觅“救我?”
她狐疑,不甚相信道:
锦觅“我死自死了,九重天少一个面貌肖似梓芬的替身而已,同仙子你又有什么相干,再说了,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也没什么交情,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你救我做什么?”
梓儿“我想救你,自然是因为你不想死啊。”
锦觅好一朵白莲花,竟比芙蓉芳主还圣母些。
锦觅大家同是先花神梓芬的替身,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说辞?哼!
她晃了晃神,继续冷笑,道:
锦觅“你,咳咳,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想死?哼,我之所以会有散魂的征兆,就是因为我差点杀了自己的情魄,你说我想不想死。”
梓儿“除了西天的那些佛陀,他们会使身外化身的分魂之术之外,这六界四海又哪有人会见到自己的魂魄的呢?更别说杀了它了,好啦好啦,你别太过担心,就先睡上几日,我去藏书阁里看看。”
锦觅别太过担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恼火起来,急切叫住对方,道:
锦觅“别走,梓儿你先别走,”
因为话说的太急,一口口水险些呛进肺管,她又连连咳嗽了两声。
锦觅“梓儿!你站住!梓儿,咳咳!你,咳咳,你先把我四肢上的封魂针拔下来。”
梓儿回头,惊愕看她,迷惑道:
梓儿“我怎么能拔它们,一旦我把那四根针拔下来了,撑不过三息你就死了。”
看着梓儿,她的语气有些焦急,匆匆道:
锦觅“你不是说要救我?呵,都说了我是因为差点杀了自己的情魄,才忽然有了散魂之兆的,如今我情魄已然归位,魂魄合苞,自然就没了什么散魂的危险。”
梓儿皱眉,向她摇头,纹丝不动。
梓儿“我不拔。”
见状,她只好另寻出路,已而,又道:
锦觅“好吧好吧,其实我就是想死,你拔不拔?不拔的话我便自爆内丹,将这天宫炸上一个窟窿,你离我这般近,只怕会被炸成一团肉浆吧?”
一瞬间,梓儿瞪大了眼睛,她看着对方,静静微笑。
锦觅“你拔不拔?”
转过身,又转回来,转过身,又转回来,如是几次,又干笑了两下,张惶失措了一会儿,梓儿在她的威胁下,终于恭恭敬敬向窗外拜了一拜。
梓儿道:
梓儿“诸天明鉴,是她自己想死,非我有意谋害。”
已而,四根封魂针娴静地躺倒在白玉托盘里,她撑起了胳膊从床榻上坐起。
梓儿看着她,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不忍。
她和梓儿大眼瞪大眼地对视,过了好一会儿,她揉着胳膊,问道:
锦觅“你瞧,三息过了没有?”
梓儿“许是,过了,吧?”
锦觅“我就说吧?”
她冷笑,得意道:
锦觅“我,就,说,吧?”
梓儿白了白脸,叹气,作揖,向她道:
梓儿“是在下孤陋寡闻了,以至于闹了个笑话,呃,还请,还请小仙子莫要再提此事。”
怔了怔,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对方如此柔软的性子,无论她如何,都不过是在和一团棉花置气。
轻声一叹,她摆摆手。
锦觅“好说,好说!咦,你是将我带到了你自己的卧房来的么?”
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但见,除了满目的锦缎珠翠,也还有些山水书画,她扯了扯嘴角。
锦觅这梓儿的品味倒也不是太俗,只是可惜啦,据说花神梓芬乃是个大雅之人,可巧我也雅得很,看来梓儿她是注定不能和我争一争这太微心中‘第二’的排行的!
锦觅不过嘛,看在她是个‘心好’的仙女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帮她争一争这‘第三’的排行的。
她在心里戏谑了一阵‘小三’,然后又拉下脸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第三’,这令她的眼眶疼痛了起来,与此同时,她的心窍处,也是别有一番难过。
空荡荡的,她按了按心口,它忽然不疼了,她却不习惯了。明明它只疼了两天而已啊。
锦觅诶?这窗台上栽植的--有桃花有梨花有玉兰有山茶?
锦觅居然看见了自家花界亲戚?
她走近一看,再深深一嗅,却发现眼前诸花竟然没有一个是有香气的,不由得大是好奇,正打算掐上一束茉莉花来凑在鼻尖细细闻,哪知道,才掐上一朵,手里的花就眨眼化作云烟消散了。
呆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她疑惑,问梓儿道:
锦觅“这里的花,居然都是假的?”
梓儿递过来一束茉莉,向她道:
梓儿“自从花神仙逝之后,花界就和咱们天界交恶了,所以这数千年来,天界再没有一朵真花开放,不过么,小仙子想要看真花?喏,给你,你还想要什么,我给你变呀,只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也别把这些花拿到外面去啊。”
锦觅“没有真花开放,那该有多么无趣啊,我在花界也没见过鸟兽虫鱼,都是因为这该死的‘交恶’啊!”
看向茉莉,她扯了扯嘴角,道谢:
锦觅“多谢你了,我自己会变的,你看,”
她变出一朵水莲花来,递过去,又道:
锦觅“我看这朵白莲花挺像你的,送你了。”
端着水莲,梓儿有些怔愣,忽然问她:
梓儿“天界除了我,从来没有人能够信手变花,你怎么也会?”
锦觅“因为我来自花界嘛。”
梓儿“来自花界的,难道都会?”
锦觅“应该是吧,难道你也是咱们花界的?”
梓儿“我?我不记得了,我一开始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醒来的,那时候我的脑子里空空的,什么记忆也没有,直到天帝陛下和夜神殿下出现在我面前。”
锦觅额,瞧这梓儿一脸的迷惑和纠结,眼见着似乎就要开始了‘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的哲学思论。
锦觅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锦觅看我给她吊上一斤书袋,哼哼,保管让她大开眼界!
锦觅“我从来处来,我往去处去,死生皆机缘,一场轮回罢了,我们不应当纠结那些前尘往事,须知路在脚下,昨夜种种譬如昨夜死,珍惜当下,珍惜当下。”
梓儿眨眼,疑疑惑惑,犹犹豫豫,轻轻嗯了一声。
锦觅哈哈,在本葡萄的知识轰炸下臣服吧!无知的小姑娘,哼,我可比你有知识有文化有用得多!辰郎是不会喜欢你的!
锦觅咦?窗外--
锦觅“那里是什么?”
梓儿“那是临渊台。”
锦觅“临渊台?临渊羡鱼?难道是哪位大能的居所?”
梓儿“大能的居所?不,不是,临渊二字不是临渊羡鱼的意思,那里旧名诛仙台,是赐罚仙神的行刑之处,先天帝以为诛仙二字过于凶戾,与天界仁德不合,便以凡人之言--如岳临渊之意重新命名了此台。”
梓儿“那儿荒废好久啦,自从,自从先花神跳下去之后,天帝陛下就彻底将临渊台封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
锦觅先花神。
咳嗽一声,她冷笑。
锦觅“封印?呵,好端端的,她跳下临渊台干什么?真是浪费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梓儿“风景优美?那儿的风景——先花神跳下去,为什么,这谁知道呢?”
听了梓儿的话,又看了一眼临渊台,她别开目光,心烦意乱,道:
锦觅“你,你带我在这九重天里逛逛吧?”
梓儿“啊?好啊。”
走出门的时候,梓儿忽然回头。
锦觅???
梓儿“我方才揣摩了很久,你那句话里面有许多错处,就譬如轮回二字,便似乎不是那么用的,须知佛家有云,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有情众生,由四根本之烦恼,轮回生死,不能出离,这等轮回,乃是指的死生没有尽头,苦,苦,哎呀,锦觅,你认真听完我在讲什么。”
锦觅李鬼见李逵?假秀才遇见了真书生?
锦觅“额,那什么,那什么,我想先看看天帝陛下,你不如带我去见他啊。”
梓儿顿了顿,摇头,向她道:
梓儿“天帝陛下现下正与夜神殿下商议政事,我们万万不能去打扰他俩。”
闻听此言,她叹气,眼眶陡然一热。
锦觅“可,我,我想见他。”
按了按心口,她忽然又想:
锦觅我的心不疼了,却好像空了许多,这种空荡荡的感觉,竟比疼起来的时候还要难受。
锦觅我这是怎么了呢?为什么没有一本书里写过,情爱是这样的呢?
锦觅那颗被我吐出的小珠子,又是什么呢?
梓儿“你别哭呀,我--我带你去逛逛栖梧宫吧,有好些时候,天帝陛下政事谈完了,会去那里逛一逛散心。”
锦觅我,哭了?
她茫然抹了一把脸,继而干笑,道:
锦觅“我没哭,不过是些水罢了,我们花界的和你们天界的不一样,你们管这叫哭,对我们来说,不过就是新陈代谢罢了,晒晒太阳就好了。”
梓儿“那你慢慢新陈代谢,哭,不,新陈代谢完了,记得冰敷一下眼眶呀。”
锦觅“都说了不是哭。”
蹙眉看着她的泪眼,梓儿犹豫着,递过来一块手帕。
锦觅“不用!我自己可以用袖子擦。”
胡乱抹了一把眼眶,她拧紧袖口,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攀比心来。
锦觅不就是个梓儿么,知识多算什么?高分低能的人可多了去了,我能为辰郎做的,可比她要多。
她认真想了想,
锦觅作为一介天帝,辰郎平日里总要处理天界事务,如果哪些年凡界帝王暴戾,他还要代为关照一番凡界,这般日日夜夜的,想必已然很耗心神了,我身为一个天后岗位竞选人,自然要学会为他分忧解难。
锦觅排忧解难么,就从和他一起逛栖梧宫开始吧。
锦觅栖梧宫,栖梧宫。
锦觅凤凰栖梧桐。
锦觅那个被他留在了寝殿当中的凤凰蛋--
金色凤凰蛋的影子从她脑海深处浮现,与此一并迸出的,还有榇牯洞中‘英雄救美’的场景,她咬着嘴唇回忆着。
锦觅我若能救他一次,他对我以身相许,该有多好啊!
叹着气,她又想:
锦觅看来他很喜欢鸟儿呀,凤凰是百鸟之王,据说还是不死之身,他这种寿数极长的神龙确实应该养一养凤凰,其他身份不高贵的不大和他的身份相配,而短命的孔雀虽说身份够了,到底不能陪他走这漫长一生,倘使养了他们,到最后生死相隔一回,反而平白添他许多伤心。
锦觅还是养凤凰好。
锦觅那颗凤凰蛋我回去就孵,定要早些叫那小凤凰出来见见他爹爹。
在朝着几位仙子仙侍打招呼的当口儿,梓儿回头,打量锦觅一眼,似乎很是不解。
梓儿“你笑什么?”
她轻咳两声,勉强压住了想要疯狂上翘的嘴角,装的一副四平八稳,示意梓儿继续在前头带路。
心情甚好,她翘首期盼着栖梧宫是何等模样。
锦觅辰郎让我做它娘亲诶,他还想过要娶我,要不是,要不是。
梓儿“锦觅,你--”
走着走着,在梓儿面前,她含笑的嘴角忽然扯平了。
锦觅还真是,出人意料。
栖梧宫主殿门前向左乃是一方池塘,塘中水汽缭然,衬着九重天层层不绝的雾气,显得分外清雅美丽,就像是一个秀致绝伦的美人。
梓儿“你在看留梓池?锦觅?我们不继续走了?这只是殿门口呢。”
锦觅“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锦觅“这么惨白的石刻,立在碧莹莹的池畔,显得倒是森冷。”
锦觅“我还以为--”
梓儿“锦觅?你怎么了?你以为什么?”
锦觅“没什么。”
她轻轻一笑。
锦觅身为辰郎口中的花界疑似内定继承人,我如何认不出花神的字迹来呢?
锦觅想我自一千岁开始,几乎每年都要被长芳主拖着去祭拜花神,日常课业中,还要被诸位芳主以各种惩罚催促着上交所临的花神字帖。
锦觅原先不知诸位芳主为何要对我这么一个又懒又馋的葡萄精报以热切的关注,还真当因为自己是水境的掉尾车,诸位芳主恨铁不成钢才总要罚我抄写,原来只因为她们是想塑造出另一个花神梓芬来。
锦觅柔弱,纯真,娇美,审美情趣要相似,连字迹也要是一模一样的。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连梓儿她都能笑眯眯接受,且和她和善相处,可原来她并不能真的接受。
锦觅辰郎,你说得对,但凡懂点情爱的,无一不像个饕餮,永不知足。
锦觅以前我不明白,所以毫无所谓毫无顾忌,可现在我有那么一点懂了,我想,我也是只想要唯一的,此后万万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唯一。
收回目光,她忽然便是一笑,道:
锦觅“这池塘甚美,甚美,看上去是个泡澡的好地方,不若我俩进去嬉戏一场?”
梓儿摇头。
梓儿“这可不成,天帝陛下会生气的。”
锦觅“梓儿你好生没趣!那我们在这里玩躲猫猫好了,你去躲起来,然后我去找你。”
梓儿迷惑看她一眼,点点头,应声躲起来。
就在梓儿离开之后,定定看了那留梓池一眼,她又定定看了那石刻一眼,嘿然一笑,伸手一招,自虚鼎取出一柄神匕来,上前两步,挥起匕首左划右划,霎时间将那石刻划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又飞起一脚,将那石头往留梓池中狠狠一踹。
锦觅“扑通,多么美好的声音啊!”
梓儿“锦觅,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头,皱眉,她看着梓儿,微笑。
锦觅“不是说要躲猫猫吗?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梓儿“我不会躲猫猫,锦觅,你别转移话题,你怎么能毁了它们?你这样做,天帝陛下必然要大为光火的,他会杀了我俩的!锦觅,我知道,你喜欢天帝陛下,你嫉妒先花神能被陛下挂记在心,可,可就算你吃先花神的醋,你下回自己偷偷来这里不行么,你为什么偏要连累我呢?”
迟疑一瞬,倒退了两步,梓儿抿着嘴唇,转身就跑。
飞扑上前,她扯住梓儿,道:
锦觅“好一朵圣母白莲花,你打算去告密,好减轻自己的罪责,是也不是?”
梓儿惊呼一声。
用力捂住了梓儿的嘴,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心思电转:
锦觅这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一腔妒火让我这本就木头的脑瓜瞬间当了机,以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这错误已经犯下,我又不能吃个后悔药,将错误推倒重来,当今之计唯有走为上策。
锦觅“带我去太微寝宫,然后再带我离开九重天,听话些,不然我杀了你。”
梓儿两眼是泪,无奈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