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抱着北辰君陷入梦乡,却未能顺利和周公老儿相会,反而见到了一片黑夜似的暗,那黑夜般的暗里,仅仅透出一个小小的光点--这个梦纠缠她许久,少说也有上百年了。
揉了揉眼皮,她挣脱长久的梦境,睁开眼睛,又睁开眼睛。
睡得迷糊,她乍一看见眼前好大一片胸膛,顿时便是一惊。
锦觅这是什么东西。
理智回笼,她恍然大悟。
锦觅原来是北辰君。
不大舒坦地并了并两条腿,看着近在咫尺的北辰君,北辰君怀抱里,在那一片隐有似无的香气里,她蹙眉,
锦觅真是奇也怪哉!之前还只觉得被北辰君压得浑身痛麻酸胀累,若非是灵力大涨的喜悦盖过了身上的难受劲儿,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肯再被他压第二回的,可如今睡饱了一觉之后,现下的我不过是粗粗回想了一遍,怎么好像心里竟暗暗期盼起他再来压我一回了?
思及此处,她悚然一惊,
锦觅难道,难道我这颗葡萄原来竟然是有个受虐的癖好么?
默默捂了捂脸,她耳根透红,纠结想着,
锦觅哪怕本葡萄当真是有个受虐的癖好,那,本葡萄也是万万不能自我嫌弃的!自我接受方是正道!
锦觅君不见那些断胳膊断腿的,都还尚且能身残志坚创造完美人生呢,我也不过是有个小小的癖好罢了--不就是想被那老龙压么?那有什么打紧,反正能涨灵力!
如是开解一番,她渐渐放下捂脸的手,忽又开始洋洋得意,暗想着:
锦觅啧啧,这样一想,其实我这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癖好也还算有用嘛!
北辰君侧头看她一眼。
北辰君“醒了?”
她怔了怔,点头,心口忽又一揪拧。
锦觅哎呀,哎呀,老龙道德果真颇高,明明早已看出了我的小小癖好,却也从来没拿这个来趁火打劫我,反而还替我掩饰了一二,若非是我自己察觉了什么,恐怕还要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锦觅看来我果真没有抱错大腿啊!我的眼睛当真甚是雪亮。
伴随着心结的彻底消失,她心神顿时一松,略略伸了个懒腰,头皮却是一疼,原来是头发被北辰君压到了。
小心从北辰君肩膀下捞出一头秀发,她继续打量北辰君,一条丝被半覆着两人,北辰君一手环在她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另一只手里举着那一颗凤凰蛋,正对着浮空的烛火慢慢的看。
打理着头发,她忽然想说:可真好看啊。
锦觅“辰郎,辰郎,”
揉着心口,撑起上身,仰起脸凑到北辰君嘴边亲了一下,她厚起脸皮撒娇作痴,没话找话。
锦觅“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四周怎么那么多缭绕的雾气?地板都快看不见了。”
放下凤凰蛋,探手取了一杯茶水啜饮,北辰君道:
北辰君“我先不说,阿锦猜猜看。”
扭头四下观摩,她指着将近十人高的大柱子,
锦觅“莫不是你的龙宫?当真是金碧辉煌,连个卧房也那么恢宏,啊,那柱子上的至尊五爪真龙雕得可真是英武啊!却不知辰郎是四海龙王当中哪一家的啊?”
放下茶杯,北辰君探指点了点锦觅鼻尖,笑道:
北辰君“有那么一点门道了,可惜不对,阿锦继续猜。”
她眨眼,自觉恍然。
锦觅“原来你是妖王玟凌?这里就是你的妖王宫咯?我只听说玟凌是条金属性的雷劫蛟龙,不成想原来传言有误,你是条火龙啊?那我应该照旧还唤你辰郎呢,还是改个新称呼唤你凌郎呀。”
北辰君“又没猜对,继续猜。”
锦觅“哦,那我知道啦,你是魔界的魔尊?”
北辰君长叹一声,翻身将她压下,有些咬牙切齿,道:
北辰君“那草包乃是个紫茄子,你怎么将我同他类比,该罚!看我怎样将你就地正法。”
锦觅夭寿啦,拍龙屁拍到了逆鳞上!
锦觅“我又不知道他是我们花果菜蔬一类的,还以为他也是条龙呢,龙不是六界四海最强大的种属吗?天界的太微天帝,妖界的玟凌妖王,佛界的现在佛陀天龙广力真身如来,哪个不是龙?我这不是以此类推所以推错了么。”
北辰君“知道错了?那就好好认罚。”
湿润的意识在粘稠的香味中浸染,像木樨、像薄荷,比龙涎香更浓郁更迷人的香味笼罩一切,她迷迷糊糊,浑身发烫。
锦觅“辰郎,辰郎,我好热。”
她的辰郎在低语,诱惑她:
北辰君“乖,辰郎身上凉快。”
她依言攀附,却觉得更热。
锦觅“骗人,骗人!你,你骗人。”
锦觅辰郎的手指上一定有火苗,我好像要烧起来了。
仙侍“启禀陛下,夜神殿下代政罢朝已归,正在殿前听候法旨。”
北辰君顿住,怅然一叹,起身离开。
北辰君“等我回来。”
锦觅陛下?夜神?法旨?
锦觅原来北辰君并非是我一直以为的火属性雷劫蛟龙,他是一条神龙。
锦觅六界四海统共只有两条神龙,一个是天帝太微,一个是他的儿子夜神润玉。天地间唯二的两条神龙,夜神正在殿前听候法旨,那么他,天帝,他。
锦觅“你,原来你是天帝太微。”
天帝穿好衣袍,拢了一把头发,将一根簪子递给锦觅,嘴角含笑,问她:
太微“不给本座绾发么?”
强压下心口一阵接着一阵的绞痛,她的嘴角挤出一个甚是温驯的笑容,披衣起身替他绾好了头发。
虚虚整了整袖口,天帝推开房门。
锦觅他是太微。
锦觅太微和先花神--
锦觅我长得像她?
心口骤然作痛,她咬紧嘴唇,伸手死死按住心口那块不到巴掌大小的一片。
锦觅原来他一开始说的是真的,并非因为想调戏我而诳我,他原来是真的与花神梓芬有旧,不止有旧,那还是一段分外冗长的爱情故事,在好几百年的时间里,那本不薄不厚的故事书都是我偷偷搁在枕头下的睡前读物。
针扎火烧鼠啮一般的疼痛无法用按压缓解,她痛苦蜷缩成一团,手脚随着心口脉搏的泵动而痉挛。
锦觅我最最好奇的天帝陛下,诸位芳主最最痛恨的天帝陛下,花界永远不能提及的天帝陛下,竟然就是他么。
锦觅好疼,我的心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锦觅“辰郎,辰郎,辰郎--”
一股浊气涌上喉咙,她甚是迷瞪看着地上那吐出的黑血,一个小球在其中滚了一圈,化了。
锦觅辰郎,你当真吻过花神么?
她忽然痛哭出声,疯狂压抑过一般的泪水源源不断自她眼眶里涌出,迟来的觉悟在脑海里炸开,她抱住自己的双腿,浑身上下都在疼痛、痉挛、抽搐。
锦觅他是怎样吻她的,是像吻我一样,或蜻蜓点水,或疾风骤雨的么?
锦觅九重天当真有一个留梓池么?
锦觅那为什么不是留锦池呢?
浑身发颤,她滚下床榻,跌跌撞撞冲出门,脚步踉跄。
锦觅我为什么要想这个?留梓池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想它?我要想些别的,想些别的--辰郎,辰郎,我好难受,我要死了,辰郎,你在哪儿,辰郎--
锦觅“辰,辰。”
她不能开口,一开口,便是一口血自口中涌出。
梓儿“你怎么啦?你就是那个被陛下带回来的花界小仙子?”
她惊愕抬头。
锦觅这个仙子怎么这般像我?
锦觅不,她并非是像我,她像的是花神梓芬--辰郎说的,我是梓芬的女儿,我和梓芬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
锦觅梓芬已死,眼前的仙子是谁?她是梓芬的替身么?太微身边又有多少个梓芬的替身?
她后退,却几乎挪不动脚步,只痴痴看着对方和自己几乎别无二致的脸。
梓儿“你还好么?”
仙子柔柔一叹,走近,整理好她身上皱成一团的衣衫。
梓儿“你的脸色好青啊,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我带你去见歧黄仙官,怎样?”
她想摇头,又想点头,又想摇头。
锦觅“多,多谢你了,我,我--”
她迷茫看着自己襟前的血迹,颤着手擦了一把,于是手背又被口中涌出的血迹沾红了。
仙子探指,轻点她穴关,喉咙不再腥甜,血不再涌出。她苦笑一声。
锦觅“我叫锦觅,辰郎,哦,不对,天帝陛下刚知道我的名字时,念了一句诗:繁花似锦觅安宁,想来我的名字就是诗句当中的那两个字。”
梓儿“锦觅,锦觅,很好听的名字,颇有几分田园意趣,我叫梓儿,桑梓的梓。”
锦觅“梓儿,桑梓的梓?”
锦觅不,不对,分明是梓芬的梓。
梓儿“锦觅,锦觅!怎么了?你再坚持一会儿!锦觅,锦觅。”
她昏过去。
漆黑的一片中,忽然透出一点荧光来,又是那个梦,这回似乎有了什么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她摸索着,彳亍着朝那光点走过去,发现那点荧光原来来自一个花苞,等走近了,又发现原来花苞极大,它矗立着。
那花苞儿看上去就像是冰块砌成的一样,散发着冷冷的烟气,隐隐约约的,烟气里面透出一个人影,那人虽是只留下一个背影,却也能叫人想象得出,她其实是个姿态曼妙的难得美人。
锦觅“你是谁?是花神梓芬么?”
她分外忐忑。
魂魄“我被困在这里许久了,直到今天,我终于有机会出去了。”
锦觅“梓芬,你,他,他当真,不,我的意思是,你别出去,好不好?你若是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拿来,你若是想知道什么,我也会来告诉你,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别出去?”
魂魄“我心里有一个人,等我出去以后,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好爱他,好爱好爱,我一定要去告诉他。”
锦觅“你是要去见辰郎吗?可,可你已经死了!我还拜过你的花神塚,给你上过两千多年的香,你已经死了,你不能出去!”
失去理智,她陡然冲向那花苞,左手掐诀,右手握着一团灵力--那是清梦经封印里,她所用过的杀招。
花苞盛放成六瓣,那人影回过头来,杀字封将她重重围起。
锦觅她好像要散了。
抹了脸上的眼泪,正要笑,她的内丹精元处猛地一痛。
梓儿“锦觅,锦觅!这是怎么回事,歧黄仙官,她怎会忽然就要散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