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鬼的样子,我也没见过,但我能够肯定,它们肯定存在。
为什么?因为我敢肯定,我身边就有一只,而且我们很熟,至少在“它”生前,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它”可能就是我的发小:江阳。
我们从穿纸尿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据大人说,我们还穿过同一条纸尿裤,这件事是他的骄傲,却是我毕生的耻辱,我本来永远不打算讲出来,但我的时间似乎不多了,讲出来也无妨。
我得了某种不治之症,只能用钱来续命的那种,我的家庭并不缺钱,但在我之前,没有一例患者能够在这个病症下面活过来,不管他是国王还是乞丐,在死神面前,一视同仁。
当我确诊的那一天,“它”出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那一刻想起了他,但从那天起,我的脑海里多了一个声音。
那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对我说:“不要让自己后悔,去做吧,失败了也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反正也活不长了。”
于是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我开始拼了命的做各种以前看起来蠢到极点、羞耻到无下限的事情。
我的大学室友是个渣女,就睡在我下铺,之所以说她渣,是因为她可能是这辈子我见过最不要脸的“白莲花”。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我们寝室的这位“白莲”圣女,专业破坏周边姐妹情侣关系,而且能够伪装得神不知鬼不觉,一直到我们毕业才发现,我们寝室里的姑娘没有一段关系能走到毕业,不是因为这个寝室的风水不好,而是因为“一直单身”的她发现一对勾搭一个,拆散一对就分手一个,而且分手的理由千篇一律,都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一个寝室的好姐妹。”
我甚至都替那些渣男们感到可惜,你们被一个变态给耍得团团转知道啵?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白痴男人呢?
为了教训她这种“专业人士”,仅仅凭我自己的道行是不够的,我需要更专业更高端更无耻更卑鄙的人来帮助我。
我从我已经记不清楚数量的“树洞帖”里面,发现了一个奥妙,不管当事人是纯情少女还是“绿茶公主”或者“白莲圣女”,都逃不过一种人的追求,那种人有一个统称,叫做:PUA。
我就不科普什么叫PUA了,我知道你们也会因此去网上查的。总之如果你是个正常姑娘,请务必远离他们,但如果你活腻味了,或者跟我一样命不久矣,那你就去试试吧。
想让PUA找上你非常简单,注册多几个“射交”软件账号,然后没事发发自拍---“精修”过的那种,然后发一些无病呻吟的动态,或者跟男朋友吵架的牢骚,这些人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来到你身边转悠。
前面我就说过,我家境不错,加上我颜值不低,所以连修照片的时间都比别人要少,很快我的“好友”里面,聚集了一大票专业人士。
但这样还不够,我亲爱的“白莲舍友”可是莲中极品,我怕一般的人搞不定她反倒被她给搞定了,所以我必须亲自鉴定那些人的水准。
于是我精心挑选了几个,把他们约了出来,当然,为了让他们上钩,我假装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们说东我绝不往西,表演得天衣无缝,让他们以为成功锁定了猎物,这样他们才会出动全力,直到把我弄到手为止。
我又在他们身上都花了不少钱,好让他们确信我的傻白甜人设。
我把他们约到了一起,在同一家酒店,同一个房间,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千钧一发之时,酒店门被踹开,涌进来十几个壮汉,把这些该死的渣男们团团围住。
只会欺负女人的他们,在这帮浑身肌肉的猛男面前,跪得比翻脸还快。
忘了说,我表哥开了一家连锁健身房,这些“群众演员”都是他们家的健身教练,一听说我要教训渣男,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得不得了,他们从酒店门口一拥而入的时候,吓得酒店的前台差点就报警了。幸好表哥面子足,直接跟经理说:“私事,搞坏了东西我们赔,绝对不影响其他客人休息。”经理这才答应下来。
我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他们,除了搞女人以外,他们还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这样的人要拿来对付顶级“白莲花”似乎还是有点力不从心。
但随着我的仔细观察,我发现其中有一个人,他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没变,同时在面对壮汉们的威胁时,他一直在低头思考对策,而他也确实想出了很好的对策来脱身。
当然,那是在我的默许之下。
我跟他坐在酒店的大堂里,一人点了一只烟。
“为什么要干这一行?”我问他,他太聪明了,聪明得我觉得他干PUA简直是屈才。
“你打游戏吗?”他反问我。
“偶尔。”
“打游戏,什么时候最让你兴奋?是胜利,还是杀人?都不是,最让人兴奋的是遇见对手的时候。”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有光。
我知道就是这个人了,于是我对他说:“我有一个好对手给你。”
我假装跟他恋爱,然后“很巧合”的遇见了我的“白莲舍友”,我从没有删除过她的联系方式,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们两个见面的那一刻,我有种目睹了彗星撞地球的激动感。
一个礼拜后,我的“男友”跟我分手;半个月后,他们俩在朋友圈里面公开秀恩爱;一个月后,她半夜发圈说“好累”,五分钟后又删除;两个月后,她试图自杀,被家人救了回来。
我不奢望她会回头,但我知道,这是对于她最好的教训,只不过,她的下场未免太惨了点。
在我还有些内疚的时候,江阳的声音告诉我:“既然现在是法治社会,那做错事就该付出代价,你做得没错,不必内疚。”
听到他缥缈但是有力的声音,我顿时振作起来,是啊,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这种害人精不nen死她,留着她再生一堆害人精?
好了,讨厌的人解决了,感谢的人还得感谢。
江阳在世的时候,我们同念一个中学,那是个垃圾中学,我在那个学校中考考出了全校第三名的好成绩,但也仅仅只够我上一个二线高中。
但那个学校却是我们的快乐源泉,每个同学都爱笑,每个老师都从不会板着一张脸,尤其是那位姓马的数学老师,她是真的非常棒。
她是教师里面的一个异类:她喜欢穿风衣,然后戴一顶羊绒的黑色贝雷帽;她的个头不高,但是身材很好;她凶起来的时候,会用木制的圆规抽那些捣蛋男生的手心,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朵蔷薇在向着太阳开放。
她教会了我许多,最重要的便是:牺牲与成全。
牺牲当然不是指为国捐躯这种伟大的事情,而是因为我们的班规规定违纪的人要交小额的罚款,来充当班费,班费归班长保存,在集体活动的时候拿出来用。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违纪,原因是什么我已经忘了,可能是忘了写作业,又或者是迟到之类的事情。
我跟班上的几根“老油条”一起被叫上讲台,“老油条”们早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不情不愿地交了罚款便下去了,只有我迟迟拿不出来,这里不得不说一下,我家发迹是在我读大学之后的事情,我在念中学的时候,学费还是奶奶给我交的。
马老师看出了我的窘迫,把我单独叫到教室外,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包,抽出纸币给我,让我拿着钱去交罚款。
她用自己的钱来给我买教训,这件事令我毕生难忘。
从中学毕业后,我一直觉得欠了她什么,总觉得应该拿出点什么来回报她的恩情,但无奈高中时我并不争气,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平庸地度过了三年时光。
大学后,和以前的同学聊起她,才知道她已经去了很远的山村支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从来都没想到过的一个地方。
我该去找她吗?我能找得到她吗?
“都二十一世纪了,信息这么发达,有什么人是想找却找不到的?去吧。”“它”又对我说话了。
距离下一次身体检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哪怕是要去一趟这个国家的尽头,时间也是充裕的。
在去之前,我打电话给当地的教管部门,咨询是否有这样一位老师在当地教书的问题,他们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既然是真的,正好我刚刚学会了开车,那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可我还没把车开出我所居住的城市,就把车开到沟里去了,我自己还因为撞击晕过去了,若不是被人发现得早,我估计就要提前去见江阳了。
直到我出事,忙得不可开交的父母才知道我打算一个人出去旅行的事情,他们当然不可能同意让我拖着这样的身体一个人出去。
于是他们请了一位保姆来照(jian)顾(shi)我,只要我一有风吹草动,保姆就会立刻把我的举动告诉他们。
我真想告他们非法拘禁,可应该没有律师会接这种案子。
我把心中的苦闷发泄到了网上,标题是“一个绝症少女想要寻找恩师却被家人阻止。”
本来只是发泄情绪的一片文章,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感谢热心的网友,他们竟然帮我联系到了马老师。
马老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竟然不敢相信那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就是她,我警觉地问她:“你不会是骗子吧?我都快死了,我可没什么好让你骗的。”
“我怕你是不记得我圆规的厉害了吧?敢跟老师这样讲话。”
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电话那头的人,一定就是我那可爱的马老师了。
我们聊天的时间并不长,我因为虚弱,总是冷场,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感到了我的疲倦,让我好好休养,争取早日康复好去看她。
我们明明约好了会再见面,但挂电话的那一刻,我却深深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对话了。
还好,我没忘了对她说感谢二字。
谢谢老师的善意,让我能够坚强地对待人生。
好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呢?潜水,跳伞这些事情我爸妈打死都不会让我去做的。跟老虎合影,跟熊猫打架,除非它们是死的,否则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
不如死了以后把器官捐了吧。
“这个想法不错,哪怕你去世了,你也仍然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江阳说。
“说人家怎样都可以,你自己怎么没见捐?”我不能每次都听他的,我决定怼他一次。
“唉,我那个样子,就算我想捐也没人敢要啊。”他似乎很无奈。
这话也对,江阳死于车祸,非常惨烈的那种,我当时并不在现场,但在后来遗体告别时,看到他那缝缝补补的身体,我都替入殓师捏了把汗,生怕他当场崩线。
“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我问他。
“唉,别提了,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啊。”
“说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到死都没谈过恋爱。”
“那就是说,你到死都还是个……”
“留点尊严好吗?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似乎有点生气。
以前看恐怖片,那些生前有执念的人,很容易变成厉鬼,他该不会也变吧?
“你看看你都在想些什么!厉鬼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死了就是死了,统统下地府抽签投胎去了,剩下我这样的都是懒得去排队想再看看这个世界的。”
“呃,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废话,不然我怎么跟你沟通。”
“原来不需要自言自语啊。”我有些郁闷:“那我以前跟你说话的时候,岂不是跟个白痴似的。”
“在别人看来,的确是这样。”
“咦,以前你不是没说一句话就没动静了,今天怎么跟我聊这么久?”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
“怎么了?又不见了?”
“说出来怕你伤心。”
“你说吧,我都快死的人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接受。”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是你自己猜到的。”
“呃,就是因为我快死了,所以……”
“是的,你的气息越弱,你跟亡者的世界距离就越近,那些有过濒死体验的人所描述的世界是存在的。”
他说的这些我知道,我读大学无所事事的时候,看过许多这种帖子。
“别说这些了,你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的,赶紧去实现它啊!不然你就要跟我一样死后还在这世界上徘徊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看来我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好想睡个男人啊……”我可不像他那样扭扭捏捏不肯说真话。
虽然大学的时候已经谈过恋爱,但感谢我那“白莲圣女”舍友的帮助,在那个男人成功把我拿下之前,她成功地拆散了我们。之后也不是没遇见过钟意的男人,但由于心理阴影面积太大,始终没能踏出那一步。
“呃,就这个?”
“是的,赶紧去给我找个帅气的男神来,我要睡了他,名字四个字的那个就不错,赶紧的,趁着我还能动弹。”
“拜托,那种人阳气太重,我根本干扰不到他的脑电波。”
“你看你都做鬼了,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没有用处”是我从小到大打击他的方式,他总是笑嘻嘻的,从不生气。
但现在我已经看不到他的笑容了,同时他也没有再说话,无论我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反应,也许他变成鬼以后,脾气变坏了吧。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几天,不断有人来看我,但是我一点好情绪都没有,我把他们一个个骂过去,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跟我斗嘴,只是默默地忍受。
一年到头忙不完的妈妈终于停下了脚步,二十四小时守着我不敢离开,就算上厕所,也要通过摄像头来盯着我的状况。爸爸来看我的次数也多了,他是真的没办法,手下几十个人要靠他吃饭,我理解他。
我可能真的到死都得是个雏了,在他们这样的看护下,就算有人想跑进病房来非礼我,也会被他们给第一时间赶走的。
昨天早上,隔壁床来了个年轻小伙子,看他那样子病得不轻,他父母每次问医生他的情况,医生总是摇头叹气。
我有点同情他,这大概就是同病相怜吧。
午餐时间,妈妈出去了一小会,病房里只剩下了我们俩,我心想:总算是有片刻的宁静了。
巧的就是,这时他睁开了眼睛。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人家长得好看我没事就瞅两眼不行啊?!
他也看向了我,说实话,那画面有点诡异,我觉得我是恐怖片看多了。
“我是江阳。”他开口说到,难怪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熟悉。
“我x!你上了人家的身?”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他其实已经脑死亡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仪器:“不然我是没有机会的。”
我去,我在跟一具尸体说话!
“我觉得被你这一吓,我又要少活几个小时。”我抱怨到。
“你不是还有愿望没有实现吗?”他问我。
我靠,你这口味也太重了吧,我就算想,也接受不了这种啊。
他见我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我们可以用说的来做。”
“啊?”我可是个正经姑娘,我可接受不了这种方式。
但接下来的十分钟,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仿佛接受了一场灵魂的洗礼,哪怕他已经不说话了,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对白之中无法自拔。
“这样可以吗?”
“嗯,差不多吧,我觉得ok。”每当我害羞的时候,我就开始说浑话。
“那就好,那我走了。”
“你去哪儿?”
“我该去的地方。”
“喂!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躯体停止了呼吸,现在我真的是跟一具尸体躺在同一个病房里了。
好像来一根事后烟啊…….不许笑!
妈妈回来之后,发现了他的异常,尖叫引来了医生,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
“吵死了!”我不满地抱怨到,但没有人理我,连妈妈都朝我投来一个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眼神。
快让这一切结束吧,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午夜时分,妈妈终于睡着了,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拔掉了输氧管。
我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伴随我已久的疼痛也消失了,我的眼前,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你来了?”江阳还是那么年轻,而我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傻吧你,在这个世界,你想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他竟然敢教训我。
“等我想想,我几岁的时候最好看。”我得赶紧把自己最好的样子拿出来。
嗯,想来想去还是十六岁的样子最好看,不施粉黛也能倾(chou)国(bu)倾(yao)城(lian)。
“嗯,果然是十六岁 时候最好看。”我又看到了他的笑容,不过这次怎么感觉有些色眯眯的。
“话说你干嘛不去投胎,反而一直骚扰我。”
“因为我有愿望还没实现啊。”
“那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本来是想看到你穿婚纱出嫁的样子,后来发现没机会了。”
“所以呢?”
“就变成了实现你所有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