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斑驳透过窗棂撒入室内,琉璃池中的锦鲤仿佛被惊了般游动,一只玄色的袖摆拂过撒下一把鱼食,那躁动的鱼儿转瞬便安静了下来。
“你爬得可真够快,这才多久?三年?”
轮椅咯吱的摇动声响起在内室,玄色衣袖的主人侧过头,窗案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
“好久不见你,事情解决了?”
宁玥没理会淮止眼中的挑衅,悠悠然的将手擦拭干净,从重阳夜宴后已过三年,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事,而她如今却是权柄在握的中央大臣了。
“我的事无需你来操心。”
三年已过,昔日眉眼阴柔的少年郎也多了丝男子独有的俊气,此时那微扬剑眉一皱,倒有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宁玥施然一笑,并不欲做口舌之争,或许以前的她会,可是经历了三年朝堂的沉浮,她已然明白只有少言少事,才能越发让人猜不透底细。
“血不够了,我来取。”
对方不搭话,男子一个人傻呆呆的立在那颇有些不自在,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说明了来意。
“关于你我之间约定的事,我现在想让你帮我履行一次。”
自从汉阳一别,其实宁玥便有一年左右没得到过淮止的消息,也就是三年前重阳夜宴结束后,这家伙突然从犄角旮瘩里蹦出来,张口就是要问她取血。
“杀谁?”
淮止也不拐弯抹角的,虽然他一直都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和他结下血契的女人,可是近年来,六国里关于这人的传言却越发多了。
“宋金翊。”
说出这个名字时,宁玥没有丝毫的停顿,以至于桌案上毫无形象坐着的人都愣了一瞬。
“杀他?他不是你主子吗?”
宁玥轻笑一声,那边淮止皱了眉头,脸色似乎并不是很愉快。
“黑虎骑的令符皇帝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宋金翊手里,这位皇子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坐上晋国的皇座,于你的计划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
淮止瞳孔骤然紧缩,一阵寒光闪过,宁玥脖颈处便多了把黑色的匕首。
“你调查我?你还知道多少?”
宁玥仍是那幅笑容,然而语气却冰凉得可怕。
“我不太喜欢被人用东西指着说话。”
匕首落地,淮止咬牙紧盯着面前玄色衣袍的人,这家伙,早已不是三年前尚存烟火的少女了。
“有些东西,我不做别人也会做,如果不把重要的人和事控制在可掌握的范围内,那么,事情只会越发失控……”
又一把鱼食撒入琉璃缸,而这次那些温吞的鱼却如同发疯般争夺起食物来。
“事实如此。”
将最后一点碎屑从掌中拍落,宁玥的目光冷漠而平静。
“……记得把血给我放在老地方。”
淮止抿紧唇不再多言,捡起匕首收入鞘中,随后一个侧翻消失在了夜色里。
“已经两年多了,老师……”
夜空中的启明星霎是明亮,宁玥叹了口气,推动轮椅从桌案上抽出那幅山河社稷的残图。
重阳夜宴后,力挽狂澜的她受到宋金翊的引荐面见了晋皇,那老皇帝虽激动于她能赢下赌注,可最终也只给了个微不足道的官职。
宋金翊几次三番利用她接近孙归隐,在老师的默许下,借着东风她慢慢爬到了从四品的官职,但,伴君如伴虎,如今夺嫡迫在眉睫,宋金翊虽得她助力,可断不会感激于她的从龙之功,以那人性子,只怕登位后便要把她杀鸡儆猴。
宁玥没傻到替别人做嫁衣,她来晋国是为伺机复仇,若不是孙老于她有师恩,她断不会用这样迂回的方式。
“阿青,让你查的那个女子,查到了吗?”
相比宁玥的成熟,阿青依然还是当初的模样,哪怕比楚怜这身体大上一岁,可脸上仍旧还有少女的天真与烂漫。
“那女孩子也蛮可怜的,落入青楼也是身不由己,我听那鸨母说,她原名叫翠娘。”
翠娘……宁玥顿了顿,恍惚间想起山野间相依为命的两兄妹,从她得到那两人只言片语的消息时,这世道已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我明日去见见。”
阿青本想劝小姐不要去那等地方,但看宁玥眉头紧锁的模样,她珉唇垂眸,安静的退了出去。
“哎,孙先生被逼着去了赵国,姑娘心里也很不好受吧。”
厨房里阿青炖着排骨,一边给炉火扇风一边叹气,虽然如今她和姑娘住着大宅,但饭食起居,阿青却向来亲力亲为,毕竟姑娘身份太特殊了!
“大师兄,连城是我们最小的师弟,虽然外头那些流言很难听,可我们应该相信他啊!”
隐山居,慕逸与钟于期同坐在孙归隐的木屋前,可是那扇厚重的木门里却早已没了老人孤傲的背影。
“师傅他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若不是因为连城,怎会让宋金翊那样的阴险小人缠上,现在还……”
慕逸眼中一凛,拳头狠狠砸在石桌上,才进拱门的寒阙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顿时有些微红。
“寒阙,你不会又去那里了吧?那安沁摆明不是什么好人,说什么和你讨论琴技,我看他明明就是……”
钟于期说了一半有点说不下去,毕竟和连城那小子讨厌的个性比起来,寒阙柔柔弱弱又偏美型的长相确实有失阳刚。
害!他们隐山居现在是不是就他一个正常人了啊?
慕逸看到寒阙进来先是皱了皱眉,但作为大师兄他断不会把弟子们的私生活拿出来教训,所以也只是不赞同的看了一眼寒阙特意收拾了一番的衣着,随后转身沉默着离去。
“二师兄,我……”
和安沁在重阳夜宴结识后,一开始寒阙还是气恼与不服,虽然安沁那人心术不正,但于琴技上却是不可多得的知音。
被调教了这么几年,寒阙渐渐的已经对安沁产生了一些别样的心思,但这同时也让他感到颇为恐惧。
“安沁那人手段阴狠,又是敌国的人,现在赵国与晋国因为要实践那赌约的事搞得很是紧张,这种节骨眼你和他来往,早晚被其拖累!”
因为赵国迟迟不履行赌约,连城假意投靠宋金翊的消息被有意者肆意传扬。
顺势而为的,晋国皇帝厚着脸皮把孙归隐拖下了水,本来么就是那两人的赌约,要履行也得是当事人,本来以为孙归隐出马了赵国会乖乖交出城池,结果两年多了,使团连个消息都没有。
眼看晋皇也要不行了,对方这摆明了是要把老皇帝拖死好赖账啊!
“我……我知道。”
寒阙恹恹地垂下头,少年清俊的眉眼间染上一抹忧愁。
钟于期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露骨,总之该提醒的他也提醒了,虽然这个小师弟还没连城长得过份的阴柔,可是性子方面却相差太远了。
想到那人如今饱受非议,钟于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小师弟那时非要坚持入仕是什么缘由了,总之,连城他,断然不是贪慕所谓的荣华富贵。
“啧!你倒是会挑人,宋金翊好歹是晋国皇子,这人的命可不好取!”
比起昨夜,淮止明艳清俊的脸上多了一丝愈合的血痕,宁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随后递过去一封信件。
“我可没说让你以身犯险,用那么不雅观的方式结果人的性命。”
宁玥轻笑,不理会淮止的瞪视继续道:
“劳烦将此信放入宋金翊的府中,必须是那书架后的暗格里,轻移博物架上左数第六个青花摆件,那暗格就会显出来。”
……
“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淮止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深不可测,她温文尔雅的笑着,和以前一样,可是那目中的浅浅清幽却恍然在他未发觉时变成了深渊。
“因为让他没办法成为皇储,是我一早就计划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