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织空楼的确是讨厌银雪的,从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讨厌他。银雪是那么高高在上、难以捉摸,他轻而易举的就赢得了暗河宫主的青睐,毫不费力的成为了所有人的大师兄,又顺理成章的继任了宫主的位置。他玩世不恭,又胸有成竹,好像世间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其实空楼明白,银雪是真心待他,他每每无理取闹般的与他打赌,银雪都会应允,他每次被银雪打得鼻青脸肿,对暗河内功的领悟和掌控都会有所提升,银雪总是会用各种与众不同别出心裁的法子去逼着空楼不走弯路。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讨厌。
他的瞳术能控制所有人,唯独对老宫主和银雪行不通。老宫主的离开更加深了他对银雪的讨厌。
因为银雪给了他不一样的人生。
银雪与他所有接触过的人都不同,他从不虚伪,从不道貌岸然,虽然出身名门,却没有迂腐的一身正气,他非黑色的魔,也非白色的仙,他是灰色的邪。
空楼知道,银雪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可就是这种师兄弟的亲近之情让空楼害怕。他是异族之子,他的整个族群因为轻信他人而覆灭。他害怕信任,害怕与人建立起亲近的关系,所以他杀了所有与他有关系的人,所以在他能杀了银雪之前,他一直用讨厌代替所有感情。
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无论他是什么种族,他终究是一个人。所以渐渐地,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这种讨厌逐渐演变成了依赖。直到有一天他讲异族的历史都和盘托出,将自己眼中藏着的秘密也尽数告知。
可银雪却走了。
在银雪投入暗河宫的第二年,老宫主就堕入魔道脱出轮回。宫主之位被传给了入门仅一年的银雪,不服的弟子自然是不少。起初还有几个不服的,银雪直言想要的都可以来抢,他随时奉陪,在暗河宫中消失了十几个不服的堂主之后,也就没有人再来挑衅了。
可是银雪在这位子上只坐了一年有余便觉得厌了。
“空楼,我要走了。”
这天,他突然对空楼说。
“去哪儿?莫不是又要去青楼寻欢?”
“你这小子……”
银雪无奈的笑着去摸空楼的脑袋,被那小屁孩儿习惯性的躲开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向后一仰半躺着将一条腿踩在那宫主的宝座上,慵懒的样子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要带走两百个人,出去办点儿事儿,你就接着当这个宫主,好好练功别偷懒,等着我回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话?”空楼撇撇嘴,袖子一甩便跑,远远的听见银雪又说:
“听话,师兄去外面给你寻点儿礼物回来。”
第二天,银雪真的走了,带走了所有可能会觊觎宫主之位的师兄弟。他走时封了山门,在林子里又多布了一重防线,既让外人没法进来,也困着里面的人没法子出来。
然后,他在武林上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
当初联合勾结剿灭异族的人几乎是整个中武林,甚至连朝廷都牵涉其中。如今他们之中有的变成了一代宗师,或是有的担当朝廷重臣,还有的已经是无迹可查。银雪便一个一个的找到他们,一个一个的逼问,将武林搅了个底朝天。
暗河宫银雪,成了江湖的噩梦。
刀光血影,灯红酒绿,寻欢作乐,纸醉金迷。
他又厌倦了,对一切都无比厌倦,他开始有些想念那个整日捉弄师弟的无聊日子了。
他始终计算着日子,再过几日就是空楼的十八岁成人礼,这份礼不知他是否满意。
可当他两年之后再回到暗河宫的时候,他的小师弟却疯了。
而且疯的很彻底,很正常。
多年不见他变得成熟稳重了很多,可他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正无比正常的与银雪交谈甚欢,他会毫无征兆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向银雪猛刺,会用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明目张胆的在银雪的饮食中下毒,会在各种出乎意料的时候,去想着怎么将银雪杀掉。
银雪的离开让他疯了一样用练功填补空白,于是他困在了九重幻境之中,强行突破之时,他真气错乱,彻底疯了。
银雪给他找了很多大夫,他不肯听话,还杀了几个大夫,银雪就敲晕了给他治,可寻遍天下名医治不好他的疯病。慢慢的,他从只是针对银雪,演变到杀不死银雪便要杀些弟子来泄愤。
后来,银雪就真的无事可做了。
为了避免太刺激他,银雪就游荡在暗河宫外的林子里,觉得乏了就席地睡下。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红衣女孩没头没脑的当做走丢的富家公子捡了回去。那女孩的身上有股甜味儿,与烟花女子的浓妆艳抹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带着火焰焦味的花草香。她背着他一路走,他便装作昏迷也不说话,他把自己的脑袋搭在了那女孩的肩上,那是很长时间以来,他唯一的安眠。
————
小小的武室之中,无言的对决还在继续。
他们的对决看起来很简单,没有飞沙走石,也没有山崩地裂,他们拳脚交接,看起来就像是最平常不过的江湖斗狠。烟织空楼的招式大开大合,掌风割面,腿法如刀,招招致命不留余地。银雪招架多于进攻,可他却丝毫不落下风,他的每招每式都恰到好处,就像是精心计算好一般,绝不浪费多一丝的力气。
早些时候,战枫曾问过银雪对于此战有几分把握。
“公子,今夜的约……“
银雪已经盘膝静坐了一整日,他的气息完全内敛,战枫甚至感觉不到他的真气流转。战枫小心翼翼叫了他两声,银雪没有回应,战枫就轻手轻脚的抬着锁链,偷偷的摸了过去。
就在他试了很多次,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探银雪鼻息的时候,银雪突然开口吓得战枫一个踉跄差点儿趴到地上。
“哎,你这小朋友怎么总以为我死了呢?”银雪开口说。他仍然没有睁眼,没有动。
“今夜就是与你师弟的决战,赴约之前,你不去在看一眼歌儿吗?”战枫问。
“不急,”银雪说,他睁开眼,接着说:“太早……我怕狠不下心肠。”
————
银雪将全身的经脉封锁,以全力施展两种相冲的功力,他深知自己的功力与空楼无法相比,就像是湖与海,他的功力被自己封闭,是有限的,而空楼的经脉通畅,完全不受限制,所以他把所有的功力都拿捏精准,绝不浪费一分一毫。
银雪用自己为饵,将两种功力巧妙的打进空楼的体内,他要治好空楼,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明天这最后的一战。
近几日,地宫中并不太平,宫女进进出出,就连他们的看守身上都带着伤。
实际上,早在几天之前,房顶就传来了有规律的敲击声,银雪深知那是落穷崖他们传来的信号。可这是暗河地宫,是他亲手造起来,即使是百年之前,他也自信无人能强攻进来,何况经过百年改造。
对于他自己的人,他不愿折损哪怕是一兵一将,他已传了信息出去,明日进行总攻。
空楼已是半魔,距离魔道只有一步之遥,只是脑中真气长期郁结,将他的神智思维完全打乱,因而他才会百年难以突破九重幻境陷入疯魔,明日若是有空楼从中搅乱,他们必败。
所以今夜,为了如歌,也为了空楼,他必须让他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