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自记事起,就跟着师父学刀了。
师父是个归隐山林的刀客,武功厉害,就是人不正经的很,让这个捡回来的小孩儿过早体验了一把世态炎凉。
毕竟往三岁娃娃被窝里扔蚂蚱不是哪个人都能干出来的。
师父有一把刀,通体是可怖的猩红,刀鞘与刀柄的接缝处雕了只狰狞的兽头,将刀紧紧封在了鞘里。
徒弟学刀时,师父给他挑了个柴火棍,自己拎着那把带鞘的刀给他过招。
徒弟问他为什么不拔鞘,师父摇头晃脑地说我这刀可不是一般的刀,拔出来就要见血,一见血就收不回去了。
徒弟看着他笑出的一口大白牙,道,就是怕弄坏了那个看着很值钱的浮雕吧。
师父“欸”了一声,故作深沉道,看破不说破。
师父有很多仇家,三天两头来找他寻仇。徒弟小时候,师父就拿那把刀抡棍子一样抡他们,徒弟大了师父就拿他们跟徒弟过招。
大汉从师父背后一跃而起,嘴里叫骂不止。师父却好像没感觉到,背着手继续往前走,连腰间的刀也懒得动了。
大汉的双截棍差一点就砸上师父后心,徒弟突然从暗处跃出,扑向大汉后颈,手中柴火棍三两下将其劈晕了。然后看着眯着眼笑的师父气得牙痒痒,要是我没冲出来,或者没拦住他,你怎么办?
师父摸摸鼻子,道,顶多不过是白骨一副,黄土一捧,倒头便睡而已,更何况人死如灯灭,生前欠下的种种都能一并还清,实在还不清的,也大可以撒手不管了。如此看来,有什么好怕的?
徒弟被这当空砸来的言论糊的云里雾里,皱着眉狐疑地盯着他。
于是师父又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害,我又不是不懂事儿,要是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拔鞘的。
又过了几年,徒弟跟师父说他想下山历练,师父沉默一会儿,同意了。
临行前他跟徒弟说,遇上打不过的就赶紧跑,留着你这条命,你老师父还等着你赡养呢。
也不知道是谁说过“有什么好怕的”,徒弟给了他个白眼,拎着柴火棍下山去了。
惩恶扬善做了不少好事,徒弟在市井也算混出了点名堂,很多人都跑来求他办事,只要是不败坏良心的,他都应允。
有一天,一个老者跑进他住的酒楼,想让他帮忙杀人。
老者说,那仇人砍死了他三百个战友。
那日黄昏,刀客拎着把长刀,狞笑着游荡在血红的余晖下。一步一伤,三步一杀。他踩着白骨饮着鲜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白衣早被尽染的鲜红,那长刀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那早已不是兵器,而是凶器了。老兵仓皇中瞥过一眼,那人沐浴在血色中,逆着黄昏的日落狞笑,宛如来自地狱深处的罗刹。
徒弟听完,沉默片刻后摇摇头,说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种人,一听就是不好惹的那种,他还得留着这条命给师父养老送终呢。
又过几日,老者忽然又来找他,说虽然少侠您不肯帮我,我已经找到愿意替我报仇雪恨的壮士了。
徒弟敷衍道,那恭喜您大仇得报。
老者笑道,咱们虽然殊途,却也有缘。老朽是来请您一同上那去来山,将恶贼挫骨扬灰,以告故人之灵的。
徒弟倏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山?
老者以为他没听清,复道,去来山,离此地不远。
不等他反应,徒弟便抓起脚边的柴火棍,一溜烟跑了。
他还是晚了一步。
师父死相丑得很,被剁成了渣渣。徒弟在他身子底下找着了那把刀。
长刀依然安安稳稳的收在鞘中,猩红的颜色像是洗不去的旧血,延着刀鞘蜿蜒至狰狞的封刀兽首。
徒弟突然想起来师父说过的话,他说。
我这刀可不是一般的刀,拔出来就要见血,一见血就收不回去了。
他又说。
顶多不过是白骨一副,黄土一捧,倒头便睡而已,更何况人死如灯灭,生前欠下的种种都能一并还清,实在还不清的,也大可以撒手不管了。如此看来,有什么好怕的?
他又说。
害,我又不是不懂事儿,要是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拔鞘的。
结果到了最后,这绝世的刀,还是没有出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