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府
光线昏暗的办公室,大总统靠在转椅上,绿罩台灯亮着微弱的光。窗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看见一台凯迪拉克轿车停在铁门外。
车上下来的人是时霖。
“叔......”时霖进来后,支支吾吾地叫了一声。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那个杂种把我的人抓去,又屈打成招污蔑我。”
“污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整什么名堂!跟英国烟商勾结,私贩大烟充军费,”大总统又气又好笑,拍案而起,“再看看你带的兵,一个个腆着肥脸大肚皮,哪能带出去打架?废物!”
“叔,您别生气......”时霖过去讨好,“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犯,干什么都经过您的同意。而且这事除了他和我,没人知道了……”
大总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坐回椅子里,“那还好办.
——我可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亲侄子。
“我觉得吧,您可以劫狱去,劫金公馆。我老早听说那个杂种要去稽查处揭发我,没了证人他什么办法都没有。总不能找您吧?您可站在我这边儿呢。”
“劫狱?你不能自己去?平时不是不把人放眼里么,这会儿怎么怂了呢你?”
“......他还有一条狗帮衬着,我也怕被狗咬嘛。”
“你是说,姓田的那小子?”
“是啊,现在那杂种回老家去了,他倒好,让自己的兵驻扎在金公馆门前......”别看时霖平时一副拽样,见了真家伙还是怕的要命。
“你可知道他回英国去干嘛?”
“不...不知道。”这下把他问住了。
“草包一个!你以为卖烟给你的人也能逃过他手掌心?”
“那,那怎么办?!”
“你不好抛头露面,指不定路上走着就被姓田的一枪崩了……金公馆我来搞定,英国佬你自己想法子去吧。”
“明白。”时霖想到什么般,一张瘦削的脸在阴影下露出阴测测的微笑。
——英吉利国
一台正平稳行驶的轿车内。
后排,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棕发男人被两个官兵押着;前排,坐着司机和一个金发军官,他正不紧不慢地脱着手套,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不时望着窗外景。
“Longtimenosee,Williams.(好久不见,威廉姆斯)”金泰亨回头笑道,他那张融合东西方特色的面孔,让威廉姆斯深感熟悉。
“Whoareyou?(你是谁?)”威廉姆斯听到纯真的英语,心中不免有了答案,但还是问了一句以便确定。
“Isabel'sson.(伊莎贝尔的儿子)”
“She'sbeendeadforyears.Whydidyouarrestme?(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抓我?)”
“I'veforgivenyouforkillingher......(我已经原谅你害死我母亲......)”金泰亨回过头去,沉下声音继续说,“Butyoudidsomethingelsethatyoushouldn'thavedoneasacongressman.(但你又做了一些作为议员,不该做的事情)”
“YoumeansellingopiumtoShiLin?(你是说贩卖鸦片给时霖?)”
“Prettysmart.(还算聪明)”
“Letmego!It'slegal!(放我走!这是合法的!)”他狠狠地挣扎着,却被官兵拽得更紧。
“Overthere,it'snotlegalatall.(在那边,这根本不是合法的)”金泰亨摇下车窗,车内的热气散了出去,“I'mjustgonnatakeyouthereandbemywitness.(我只是想把你带到那,然后做我的证人)”
“WillImakeitbacktoEnglandalive?(那么我能活着回到英国吗?)”威廉姆斯有些动摇。
“Sure,aslongasyoutellthetruth.(当然了,只要你说实话)”金泰亨摇上车窗,对司机说道,“开到皇后西码头,东边......有人埋伏。”他深深看了一眼东码头的方向,心里不禁嗤笑一声,这些小把戏也敢当着他的面玩,真当他是不发威的病猫?
——皇后东码头
一人站在白色邮轮的甲板上举着望远镜,见到那辆遮住牌照的银色轿车开往反方向,不禁气急败坏,但还是强压着怒火道:“先随机应变!”
——金公馆
一辆黄包车停在肃穆的金公馆门外,把门的是两队黑衣官兵,见苏玫岭下车来,上前拦住。
“我是公馆主人的四姨太。”
这些驻扎的兵都是田柾国带来的,他们才不管什么四姨太呢。直到一个人在后面叫住,“别拦她,我请她来的。”田霁云撑着黑伞出来,官兵见了,也不好忤逆自己上司亲姐姐的意思,便让开了道。
苏玫岭忙走进去,搀住田霁云,担忧地问道:“姐姐怎么叫我来这处......金司令会生气的。”
田霁云笑着摆手,脸上只挂着几丝生气,“无妨,他因公务去英国了。再说,你也是他的妻子,怎就不能来?”
两人缓缓走进公馆,仆人将门关上。
“玫岭,金家我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也知道我从六年前开始,身体一直抱恙吧?”田霁云扶着扶手,领着苏玫岭进了自己的卧房。
“知道。”苏玫岭一边回话,一边拉开沉重的绒锻窗帘。寥寥天光云影,照进屋子。
“我这病啊,治不好了。”田霁云轻笑,她的气息都是如此虚弱。
“怎么会呢!只要好好吃药配合治疗,怎么可能治不了?”
“你说吃药啊,倒也能替我续命几日——不过几日罢了,”她捧起苏玫岭的手,眼前这个女子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妇,她的眼神纯粹又忧伤,竟叫田霁云不舍再看,“玫岭啊,你爱他么?”
苏玫岭脑海里浮现初见金泰亨那日,他的淡漠疏离,他的偶尔温柔,他的暖人笑意......那是苏玫岭魂牵梦绕的人,怎会不爱呢?
她红了脸,微微颔首,不语。
田霁云见她这副黄花大闺女的害羞模样,不禁笑话道:“你若一直这样内敛,还如何替我好好爱他呢?他不喜欢羞怯的。”
苏玫岭一惊,抬眸望着田霁云,“姐姐,你别这么说......金司令只爱你一人,我不能也不想取代你的!”
“你别急,我不是想你取代我,人都有生老病死,只是......只是我要先走,”说到这里,许久未在他人面前落泪的她,眼角噙上泪,“我不想我死后没人爱他——你就当替我赎罪。玫岭,你就答应我一次,这是我的遗愿。谢谢你。”
苏玫岭躲避着她真诚的目光,心中有不忍,却还是轻轻点头,应允下了。
“也只有你,是真心爱着他的。我对他这般排斥,又怎算爱......”
“姐姐,你别那么说,你要好好养病,再过几天金司令就回来了,你们,你们一定还有机会的。”她声音颤抖。
“是啊,”田霁云笑了,泪眼婆娑地望着窗外,雨停了,“一定有机会,好好道个别。”
苏玫岭无言,低垂着头,紧紧握着田霁云冰冷的手。
记得初见时,我恨你,恨你爹抄了我家;恨你明明有权利,却不拒绝这桩荒唐的婚事;恨你把我娶进家门好生呵护着,让我狠不下心杀你报仇;恨你把我圈养成花笼中的金丝雀,最后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我更恨你一副铁骨,戎马一生,却不识我拿薄情作枪,直对着你心脏,让我背负良心债。
把这债欠到来生,再用我的赤心来还。
——田宅
偌大的宅落空空,一人独自坐在堂中,望繁花落尽成泥,听穿堂过风拂柳。
“少帅,今天总统府还没派人来。”副队长从门口进来。
“知道了,继续盯着,”田柾国话锋一转,“那人,肯开门了吗?”
“回少帅,还是不肯。”
朴智旻自从那日晕在街上,被田柾国顶着雨背回了田宅,就死都不出房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要么以泪洗面三日,要么痴痴念想三日。
“少帅,要不要把门撞开?”
“别惊吵到人,撞门还是不必了,受不住自己就会出来的。”
“......是。”副队长默默退了出去。
少帅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戏子,竟能对军务不管不顾整整三天,最多就是让手下汇报情况罢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带兵猛如虎的。
副队长越想越好笑,古人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就在这二人身上应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