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对,有什么地方出错了。狭小的黑暗里出现了第三个心跳声,不是慌乱恐惧或者兴奋什么的,是悠然自得,也是闲庭信步。
解雨臣也跟来了。
吴邪心下了然,这可不是什么惊喜。要是自己这副邋遢样子被他撞见,以小花的性格只会让喜事变丧事。他会被好好敲打一顿,然后拖出去洗白白。再恰逢他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华美罗网织好了,猎人一刻都不愿多等。
纵然已经设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吴邪时的境况,他也没料到他真能把自己作贱成这幅模样。黑瞎子早先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吴邪他衣食无忧地蹲在地下种蘑菇呢,不劳费心。可眼下的他哪有半点不劳费心的样子?青灰的胡茬不知多少天没有打理,头发脏污到打了结,脸上是厚厚一层油光,就是这样都盖不住青黑的眼圈。解雨臣不是没见过他奄奄一息将死的样子,灰头土脸死里逃生更是数不胜数,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吴邪——像头濒死的狮子。他已经被持枪的猎人逼到悬崖边上了,眼下是断壁残垣万丈深渊。他已经老了,爪牙都变得脆弱没有力气,但是永远不低头,永远不畏惧。他只差一步就要跌下去了,可是他还是顶着枪口冲过去,想要撕裂挡路者的胸膛。吴邪就这么盯着他,他在逼他放手。
真正的胜者永远都不会低头。
他微叹了口气,挥挥手放任他作贱自己。他忽然有种想叫人围殴张起灵的冲动。这么小孩子气的事情要是他做起来也依旧会是彬彬有礼的。实际上,解雨臣并不清楚那个男人的过往生平,他们之间仅有的几次合作也极少见到他有什么异于旁人的举动。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独自躲到角落里发呆休憩。只是如此,从不见他参加什么娱乐,似乎是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他深知热闹和欢笑都是清晨林叶上的露珠,美丽是虚构的,等风刮来太阳出来,一颗颗挣扎着赴死。
他只见他独自游走在世间,恍若把几滴浓墨溅进浩荡湖海里,起先是格格不入的异类,举手投足都扯出千丝万缕的墨色,但最后的最后,还是消失在浩渺水波里,连点波澜都溅不起。依稀看来,清澈透明,平平无奇。
也不知所踪。
大隐隐于市。他把自己藏在人潮里,又或者说,他被藏在人潮里。
于是解雨臣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转身离开。告别光明,沉沦在永夜。
黑瞎子没跟上,他站在壮阔无比的黑暗里,目送他踏上归途。
“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
何如相逢不相合,更无别恨横胸臆。”他以惯常的青衣腔调呢喃悲歌三两句,歌声像是海潮,汹涌的悲哀翻成海浪把他淹没。刚抽过烟的嗓子并不适合唱戏,可他还是固执地,冷硬地,义无反顾乃至于旁若无人地吐出苍凉的音节。脚下大步流星,一刻不停地朝着远处些微亮光走过去。是孤身奔赴最后一场大宴的君王。
“留君不住我心苦。”
“留君不住…我心苦。”
他突兀地不再唱下去,像个发条转尽的八音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