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光洁的地板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每天的这个时候,这里总是很热闹。
分布在两边的两列病房的门会被陆陆续续地打开,从里面会走出一些神情各异的家属,或者,会走进一些同样神情各异的探病人。
这里集中了一批正在接受苦难的人,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抑或是探病人。
而从这些各异的人们各异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一些有趣的东西。
可以看出——
谁在苦难里顽强作乐?谁在不幸里沉溺自灭?谁身在福中不知福?谁又在毫无知觉地继续传播着不幸?
叶穿杨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正穿梭在这片忙碌区中,刚打完电话交代了一些事,现在她不安地想要回到严术的身边。
一路上,她匆匆忙忙、连续撞了好几个人,却懒得去道歉。
突然,疾行中的她竟被人从背后狠狠撞了。
她一个趔趄差点扑倒,还好她反应快,凭着学校里练的身法及时调整好了重心。
刚稳定好身体,叶穿杨就双目火烧地去捕捉撞她的人。
是哪个混蛋,撞了她连声道歉都没有?
没看到我今天心情不好吗?
凝神看清了那个混蛋的背影后,她气到表情都扭曲了,气到发出了冷笑:
好,好,好哇!
肖逆,你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敢到这里来哇!
我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惹起我来了!
叶穿杨在原地跺了跺脚,泄了泄愤,然后赌气般加速追赶起肖逆。
结果弄得这一路是人仰马翻。
……
肖逆终于赶到了严术的病房门前。
他这一路都很烦躁,沿途撞了好几个挡路的,都没心情去道歉。而现在来到这扇门前,他却更加烦躁了!
这里面,有他想见又不敢见的人,但也有一大堆相见恨早、相看两厌的人。
敲门前,他先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表情,拼命地吸着空气想冷却一下过热跳动的心脏。
希望再见到她时,不会又是一张臭脸。
他鼓起勇气,刚伸出手想来个彬彬有礼的入场方式,结果半路杀出来另一只手,抢先扭了门把,一把狠狠地推开了门!
“轰!”
门被粗暴地摔在了墙上,发出一声惨叫。
房间里的人都惊呆了,但看清楚来人后又都恢复了见怪不怪的表情。
是肖逆,他居然来了!
嗯,这的确符合他的登场风格。
在众人的神色变幻中,他读懂了这两句。
毕竟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和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他几乎看脸就知道这群人心里在BB什么。
本来就很烦躁,现在看到他们一个一个的聚在严术周围,虚情假意的恶心着人,他辛苦摆弄好的脸瞬间就垮掉了。
他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但他身后的叶穿杨却欢欣鼓舞地直奔严术,一边跑一边向严术道歉撒娇,还不忘狠狠从背后撞了一下肖逆。
在严术面前,她阳光灿烂、活泼可爱,哪里还看得出刚才的一丝阴霾?
“严姐姐,我错了,以后姐姐说什么我都答应!我保证!”
叶穿杨用她那张天生的无辜娇憨脸成功取得了严术的爱抚。她幸福地依偎在严术身边,还明目张胆地向定定地站在门口的肖逆吐了吐舌头。
看到肖逆的到来,严术立即从床上下来,一只手紧握着饮悲,一步一步庄重地走向肖逆:
“肖逆,你来了。”
“我终于可以把它亲手交给你了。”
直到严术的手握着饮悲抬到他面前,肖逆才愣愣地反应过来。
他看到了严术期待的眼神,看到了静悬在眼前憧憬已久的金纹之剑,更看到了面前人的空袖飘荡。
他明白了严术的用意。
他再次甩掉了臭脸,认真地直视着那双透露出坚毅的眼眸,用光了他一辈子所有的温柔,才说出憋了那么多天的话:
“对不起。”
严术被他突然的道歉弄蒙了,不知道是误以为肖逆拒绝了,还是肖逆难得的温柔语气简直令人错愕。
周围的人倒是冷冷地笑了笑。
“不过,我会好好使用饮悲的。”
随即,他又恢复了坚定的语气,一把接过饮悲,毫不犹豫。
感觉到手上一空,严术也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仿佛完成了毕生的使命。
而周围的人脸上却变成了咬牙切齿。
直接忽略了他们,肖逆珍重地把饮悲别在腰带里,然后,抬起头严肃道:
“副队,医院附近发生了一起案子。”
闻言,严术也收敛了笑容,问道:
“时间?地点?被害人?”
就像练过多次,肖逆干脆利落地汇报道:
“今早或者更早,娱乐街后的新民巷子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被害人是个异族男人。当然,他逃走了。”
“哦,我和一个叫徐秀兮的小姑娘是第一发现人。副队,你认识她吗?”
严术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意外,她询问般转过头,望向师祈树的方向。
师祈树正饿得头昏眼花,干晾在一旁无所事事。
可徐秀兮的名字却让他的精神狠狠一震,他一抬头便与严术的目光撞上了。
他急忙回应道:
“是我妹妹,她还没回来。”
“她被卷到案子里了?她怎么会被卷到案子里了?我要见她!”
嘴上说着,师祈树身上也动起来。
他一把抓过衣架上的外套,一边急急忙忙地披在身上,一边下了床朝肖逆走来。
十几天没锻炼过腿,师祈树感觉这短短几步异常辛苦,差点儿没当众给跪了。
“唉,你伤还没好,能随便跑吗?”
严术也赶紧过去搀扶了一把,倒也没阻止他。
看到他们两个难姐难弟的和谐一幕,叶穿杨直接不满地哼了一声。而肖逆,也暗中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几分钟后,师祈树和神风小队一起来到了这条藏着秘密的巷子。
这里已经被警车包围了。
红蓝旋转的灯光照亮了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多年不见光的这里今天暴露了它的真面目。
无论是肮脏,还是血腥。
神风小队出示了证件,直接霸道地带着师祈树闯进去了。
抓起黄色的警戒线,师祈树就钻了过去,他目光飞快地在一群忙着操作与调查的警察中搜寻,他渴望确认到那个身影平安无事。
在他漫无目的瞎跑中,他撞进了案发现场,却如愿找到了坐在附近的妹妹。
看到她镇定地与身边拿着小本的警察你问我答,师祈树心安了。
他将目光移开,先不去打扰她。
这时,他才看清了这个简直令人作呕的鬼地方。
单看那面被彻底照亮的染血之墙,就能够想像案发当时的残忍与凶恶。
那朵张牙舞爪的血花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挂在墙上四肢下垂。而血花的正中间,尖锐之物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蛛网裂痕。
听说是这尸体自己把钉子拔起来逃走了,这些异族简直就是弄不死的僵尸啊!
不过,这景象虽残忍,却没要了那只鬼的命。如果是异族干的,那以现场的凶残手法来看,凶手不该轻易饶了那男人一命。
可若不是异族,人类会有这么大本事,把一个真正的异族按在墙上摩擦?
这个现场很违和。
关键在于,凶手为什么不对着男人的心脏来一下?
偏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弄得这里乱糟糟的。
是有什么含义的吗?
师祈树陷入深思,他现在对异族的关切程度达到了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步。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妹妹的面前。
这时,严术也跑过来了,手里拿着新出炉的资料。
她的话打断了师祈树的思考:
“被害人的身份出来了!”
“通过血液X-muta浓度和个人特异形态检测,这是一个从半年前开始记录在案的异族,代号鼠0717,C级,真实身份不详,作案四起。作案共同点是,被害人都是20岁左右的女孩。”
“秀儿妹妹,你看看,是这个样貌吗?”
说着,她把印有被害人大头照的资料递给了徐秀兮。
“嗯,是他。”
徐秀兮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表情。
“有凶手和被害人的线索吗?”
师祈树关心地问道。
不出所料,严术摇了摇头,无奈道:
“现在只有初步调查结果。凶手是专业的,线索大致都被处理掉了。至于0717,他也是个惯犯了,就算是受了重伤也很难抓住他的老鼠尾巴。”
线索有限,再留在现场也看不出什么。
师祈树自认为没有柯南的断案神力,也没有柯南敢抢警察饭碗的自信。
他选择带妹妹离开,交给专业人员来。
……
又到了夜晚,初夏的风依然凉爽抚人。
只是,旁边的床上却空荡荡的。
空荡荡的,好像偌大的病房里能隐约嗅到寂寞的味道。
这才第二天,就开始思念人家了。
难道这就是神奇的病友情谊?
师祈树望着被风吹得如波浪般漂荡的苍白帘幕,回忆着与她短暂相处的日子。
她是第一个为他打开异族世界的人。
是她,让他对自己的敌人,不,是全人类的敌人,不再一无所知,不再天真地以为异族只是传说,距六区十万八千里。
也是她,用自己的态度,给予不幸的他本该阴暗的日子里第一缕阳光。
让他切身懂得,活着的可贵。
梦里那个黑衣的少女,是否也想要自己明白这些呢?
唉,他从未看清过神秘的她。
“咚咚咚!”
敲门的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妹妹跑去,为来人开了门。
没想到是严术!
这么快,她就来探望老病友了,真够义气!
不过这次,严术严肃的表情,暴露了她的来意显然不是如此单纯。
她大方地坐在她曾经的病床上,熟练地向兄妹俩打了个招呼,然后直白道:
“昨天让你看到那种不像话的场面真是太抱歉了!”
嗯?跟想象的不一样。
还以为案子有了新进展呢。
原来是为了那场遗产瓜分戏!
严术专门来解释,看来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戏了。
果然,她再次开口道:
“你可能不知道,虽然神风小队已经具有相当的独立性了,副队长基本能做主选择继承人。但我这个决定却与某些人意愿相悖,出院后,难保不会接到强制命令书。”
“所以,只能在你面前显露那些丑态了。”
这个解释还算委婉,看来不仅那个肖逆在队里不好做人,连严术也要受制于人。
啧啧,幸好没入这塘深水。
师祈树爽快地表示毫不在意,他还幸灾乐祸地补充道:
“还是当老师好啊!那些烦心事就扔给那个长得欠揍的肖逆了,一看就知道他是最习惯背锅的那种人了!哈哈!”
严术勉强跟着笑了笑,然后认真道:
“其实很多人对肖逆有误解。”
“我选择他,不是为了卸下责任,而是真正找到了能承担责任的人。”
听到这么正规的回答,师祈树疑惑道:
“那个肖逆,他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人?”
这时,却是徐秀兮为肖逆辩解道:
“那个人,只是和人交往不太花心思。”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能感觉到,他和严术姐姐拥有一致的决心。”
严术惊讶地看着一语点破的少女,仿佛要重新认识她。
肖逆身边那么多人都被他不善经营的外表给迷惑了,可是十六岁的她却能越过表面,感受到实质。
这姑娘,恐怕比想象的更坚毅、更智慧。
这次轮到师祈树反应过来了:
“我明白了。饮悲的托付人只能是肖逆!”
“其他人仅仅是把神风当成了可以升官的职位,只有那个肖逆,是纯粹地想执行自己的决心!”
“证据就是,他都混得这么惨了,还厚着脸皮留在神风。”
严术听了,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严术一如既往的笑容,师祈树却正色起来,认真地问道:
“这次你来不仅仅是为了道歉吧?”
听到师祈树的低声问话,严术也立即收了笑脸,压低声音道:
“这次探望,其实是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于你一些事。”
她思索了一下,才小声说道:
“你家被袭击的那个晚上,有一些证言是关于你的。”
提到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师祈树的心就深深颤抖了一下。
“知道为什么我恰好会和你们住在同一个病房吗?”
师祈树现在才感觉到疑问。
没记错的话,严术提到过,她们学校有神风专属的更高级的医疗部。
那么为什么她又会成为他的病友呢?
他感到答案绝对不会简单。
“这应该算是我在神风的最后一个任务——暗中监视你!”
“穿杨曾经提出过,狙击鬣狗时,她看到了旁边第三只血瞳,比鬣狗的更刺眼夺目!”
“而她怀疑,是你!”
这一次,兄妹俩的呼吸同时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