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添遇见夏芒是在十年前。那年谷添十五岁。
在此之前，谷添一直生活在重庆一个小镇。父亲在镇上打工，母亲务农。生活拮据却清闲有趣。可是这点微薄的收入，怎么养得活一家人。
那年春节，父亲坐在门旁，想着仅剩的一点点存款，烟一根接一根抽。突然站起身来:“去外地！”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人们都认为，去外地，就是致富的最好的办法。
于是托儿带口，去了福州一个小镇，谷添并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距离重庆两千多公里。谷添自然还不懂得什么叫背井离乡什么是思乡，只晓得外地更繁华，更好看，她喜欢那里。
父母租了工厂附近最便宜的房子，一个小院子里，住的几乎都是像谷添一家一样外出谋生的人们。一家三口窝在一间房里。
谷添有了新学校，新同学，可是因为她是外地人，土里土气，总是穿着洗得褪色的衣服，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所以谷添总是一个人。一个月就这样沉寂地过去了，她连个愿意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是三月初某个周六的晚上，沿海城市的寒气退得早，早就有了春天的气息了。院里的邻居都出门散步去了，谷添爸妈也去了。她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打开小房间里的窗户，才发现，原来小院的后面也是个院子。不过这个院子当然更加好看，院子中间有个池子，池子中央还有一座假山，周围环绕着绿植。院里的户户人家都亮着明亮的白炽灯，谷添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房里昏暗的灯，那澄黄的灯光，几乎照不明屋子。
忽然谷添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扭头发现窗户旁边就是一棵大大的芒果树。枝叶异常繁茂，都伸到了院墙里边。谷添只消手一伸，抓住枝干，脚一蹬，便爬上树去了。谷添坐在树上，她不怕被那个院里的人发现，因为她的身子全被枝叶挡住了。谷添伸手摩挲着树叶，闻着枝叶间弥漫着的隐隐约约的香味。她接着穿进枝叶的灯光，才发现原来芒果树开着花呢。这是谷添第一次看见芒果花，花很小，重重叠叠地抱团生长着，小小的白色花瓣带着鹅黄，颜色并不起眼，仿佛与枝叶融为了一体，有一种枯叶的暗黄色。在模糊的灯光下更显得柔弱纤小。谷添凑近花朵，使劲嗅着。香味没闻着，倒是吸进鼻子里一只小飞虫，痒得谷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啊！倒霉！”
突然树下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上面有人吗？”谷添被吓得愣住了，心里咚咚打鼓，正想着自己完蛋了的时候，那个男孩又问了一遍：“有人吗？”
谷添俯下身子，从树叶间隙里看见了那个男生，他穿着一件白色薄毛衣，和谷添似乎年纪相仿，正往树上看。谷添居高临下，仔细地端详着那个男生，男生很高很瘦，皮肤很白，鼻梁很挺睫毛在灯光下扑闪，仿佛自带让时间放慢的特效，干净清爽。等谷添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回答道：“恩……有......”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男孩被眼前这个从树上突然出现的女生吓了一跳，呆愣了一会，他看着谷添正尴尬地挠着头，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谷添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低着头说：“那个…….我只是觉得爬树好玩…….”男孩带着笑意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见树上有动静，你吓了我一跳。”
谷添闻言，尴尬瞬间一扫而空，激动起来连重庆方言都跑出来了：“哎呀，不早说！…….”
“你不是本地人啊？”
“恩……我是重庆的。”谷添挠了挠鼻尖，刚刚吸进去的小虫子应该飞走了，但是鼻子还是痒得难受。忽然谷添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男生，目光停在了他白净的毛衣上“你这样子应该不会爬树吧。”
男孩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衣服，耸了耸肩：“我的确没爬过树，爬树很好玩吗？”
谷添笑了笑，说：“我觉得是的。”她用手指着院墙。“我……我就住在旁边这个院子。我叫谷添。”
谷添就是这样自来熟，只是没人和她讲话而已，其实是个话痨。
男孩指着身后一间屋子说：“我住在那，我们也算邻居吧。我叫夏芒。”
“你的名字真好听。”
夏芒带着谷添去院子周围转了一圈。谷添觉得，这个男生真好相处，和她一样话很多，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介意谷添是个外地来的穷人孩子，反而对此表示很羡慕。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啊，谷添。”
谷添有些吃惊地看着夏芒，“你是第一个说我名字好听的人。我从小就不喜欢我的名字。因为家里穷，甚至连谷子的收成都一年不如一年，老人们觉得起个添字吉利，添粮添财，恰好姓谷。”
“我觉得挺好。很有寓意啊，至少寄托着一种希望。”夏芒歪着头看着谷添。
夏芒只比谷添大半岁，高出谷添一个头。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人陪谷添聊天，那天傍晚谷添和夏芒聊了很久。
谷添和夏芒是第一次见面，谷添却总觉得是久别重逢。夏芒给她一种遇故人的感觉，夏芒是个温柔的男孩子，会让人想起阳光和清风，会让人陷入一些不着边际甚至虚无的回忆。
第一次遇见之后，就会有以后频繁的相遇。所以谷添和夏芒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谷添教会了夏芒爬树，夏芒教谷添讲福建方言，带她到处跑去玩。他俩经常爬上那颗芒果树，并肩坐着，聊各种无聊的话题。
有人陪伴的日子显得不那么难熬，时光摇摇晃晃，谷添便结束了她高一的课程，迎来了在福建的第一个暑假。
自从那次遇见夏芒之后，每天晚上谷添都会装作不经意地打开窗户看向那个院子。那天晚上谷添推开窗，拉着树枝一跃而上，坐在了树上发着呆。七月，芒果早就熟透了，这颗公共财产已经被采摘得差不多了，可是枝叶间还是萦绕着芒果的香味。谷添抬头搜索着，寻找着被落下的芒果。然后她听见树下传来夏芒的声音。夏芒故意压低声音：“谷添，你在上面吗？”谷添俯下身子去：“在，你上来吧。”
虽说夏芒以前从没有爬过树，但是总归是个男孩子，学爬树自然是轻松的，不几天他就可以自如地上下芒果树了。
夏芒坐在谷添旁边，伸手递给谷添一个芒果：“给，树上的早就被摘完了，找不到了。这是我从家里拿的。”
谷添伸手接过：“谢谢啊......”芒果很大很香，一口咬下去甜味瞬间迸满整个嘴巴。谷添啃芒果的动作顿了顿，歪过头看着夏芒：“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夏芒笑了一下，说：“猜的。”
谷添便不在意，继续啃着芒果。
夏芒问：“你暑假打算怎么过啊？”
谷添用手抹了抹嘴，说：“能怎么过，就这样过呗。”
夏芒递过来一张纸巾，“我带你去海边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海吗？”
谷添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夏芒，男孩的眼睛里有星星，正看着她。“远吗......我不知道我爸妈会不会同意.....”
夏芒笑着，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不远，早上去下午就能回。”
谷添心里自然雀跃不已，但又有点无缘由地紧张。“好啊。”
回到家，谷添告诉妈妈，想买条裙子。被谷妈妈一顿臭骂：“买啥子裙子？学校准穿不？你买起来干啥子？”
谷添默默受着骂，一声不吭，眼泪吧嗒吧嗒掉。从小谷添就是这样，在长辈面前从来不多话，还是个爱哭鬼。
谷爸爸拉了拉正破口大骂的谷妈妈。对谷添说：“没事，爸给你钱，来了这么久了，爸爸还没给你买件衣裳的。”
谷添点了点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从谷添记事起，家里便一直是这样。妈妈生气，爸爸哄她，重庆人说这是“耙耳朵”，但谷添知道，是爸爸很爱妈妈，便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脾气。
去海边那天，谷添穿着新买的素色长裙。这是她看电视看的，女主角穿着长裙，站在海边，好不唯美。她也希望成为那种闪闪发光的女生。
夏芒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色体恤，一如既往的闪耀如星辰。“你的裙子很漂亮，你很适合穿裙子。”
谷添挠了挠头，“谢谢。”裙子哪里漂亮，谷添买不起精致的，只能选择这件最普通的款式，甚至没有一点印花。
七月的太阳让谷添睁不开眼，她低着头半眯着眼：“哎哟，好热啊。”
夏芒眨了眨眼，“恩。”忽然，男生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谷添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别走。”然后跑开了。
谷添在原地愣愣地点头。
她自然是不敢乱走动的，毕竟这是她除了上学以外，离租住的小院最远的一次。谷添悄悄地环视周围，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繁华：商店里明亮的灯光照得商品更显精致；街边的大树，绿化带；擦肩而过的打扮时尚的男男女女.......她握紧了裙角。
人的一生会遇见2920万人，两人相遇时，无非只是匆匆一眼，茫茫人海里唯独你美好得与众不同。就像谷添遇见夏芒，好像是只要一眼便足够记忆一万年。
夏芒从不远处跑来，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阳光照在这样一个男生身上，更加刺眼地闪烁着。他仿若是被神明宠爱的孩子，他是星辰，我是影子。
谷添的眼睛有些湿润，雾气氤氲了视线，此时她的眼里只有夏芒。
夏芒递给谷添一个冰淇淋，又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米白色的编织遮阳草帽，戴在谷添的头上：“送给你。”
谷添彻底愣住了，瞪着眼睛看着夏芒，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还是挤出了一句生硬的谢谢。
夏芒笑了笑，笑弯了眼。“没什么，你戴着很好看。你今天很漂亮。”
谷添并不记得是怎样到达海边的，也许是走路，也许是乘车。但谷添知道，那段路是很漫长的，是漫漫人生中最鲜明的存在。阳光跳跃在裙角，又越上男孩的白色体恤。
那是谷添第一次看见海，海很蓝，就像倒过来的天。风吹起时海面泛起波澜，像一张巨大的蓝色丝绸起起伏伏，折射着光和影。浪花是海的舞蹈，浪拍打礁岸的声音是海的笑，远处漂荡着零星的白色帆船。谷添一直以为，这样美好的景色她只能从电视上看见。
“这里没有很多游客，是我特地选的安静又漂亮的地方，远处的帆船就是住在附近的渔民吧。”夏芒说道。
海风带着海水的腥咸味，吹动谷添的裙角，也吹散了她的头发，男生的衣角也装满着海风。谷添转过身看着夏芒深邃的眼睛，郑重又小心地说了一句：“谢谢。”
夏芒笑了，笑弯了眼睛。是阳光刚刚好，是海浪起起伏伏光影波动地刚刚好，夏芒的眼睛里似乎倒影着太阳和海浪。“多么美好的少年啊。”谷添心想。
谷添脱了鞋，踏着浪花一步一步地走在沙滩上。沙子柔软地亲吻着她的脚，海浪不断涌上来又退下去，洗去了谷添踏出的脚印。
忽然谷添弯下腰去拾起一只海螺，海螺并不漂亮，是普通的灰褐色，但谷添看来，海螺就是大海的象征之一。她笑得十分灿烂，举着海螺抬起头对身旁的夏芒说：“夏芒你看，海螺诶！”
夏芒故作认真地说：“你听听，里面有没有海浪的声音？”
谷添照做，拿起海螺凑近耳朵，半眯着眼皱着眉，认真地听着手里的海螺。谷添的五官不算精致，但很可爱，毕竟在这样美好的景色下，谁都是美丽的吧。
“没有诶......”
“哈哈哈，当然没有，我骗你的啊！”
“好啊，你骗我!”
谷添顺势扬起海水洒向夏芒，夏芒来不及闪，中了招。于是两人就开始一路打闹着回了家。
走到院子门口已是傍晚，这时候夕阳倾斜的角度刚好，只会照亮美好的事物，也会绕开难以启齿的心事。
夏芒叫住了谷添，又沉默了一会，挠了挠头说：“你今天很漂亮。”
谷添刷地一下红了脸，低下头说了句拜拜就跑进了院子。
不一会谷添爸妈就下班回了家。谷添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谷妈妈看见了穿着浅蓝色裙子的谷添瞬间来了气：“哎哟，你穿得还好看哒，你一天去哪点逍遥了？是不是耍成现在才回来？胆子还大诶，还有嘞个帽子，你哪来的钱买的？”谷妈妈越说火气越大，甚至一巴掌打在谷添脸上。谷爸爸拉也拉不住。谷添的眼泪瞬间断线似的往下掉。突然她站起身来冲妈妈吼：“我怎么了？我从来到这里，我除了上学就是呆在这个巴掌大点的屋里，连灯都照不明。我穿着洗得烂了衣服在学校受尽嘲笑，到现在了我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努力我拼命地学，我这次考试拿了全校第二，你们还不知道吧！上班上班，打工打工，你们的眼里只有钱！”连谷添自己也不知道，说这些话用了她多大的力气，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说完，谷添便夺门而出。她不知道去哪，就拐进了夏芒所住的院子里。她不敢去找夏芒，也顾不得还穿着裙子，就爬上了那棵芒果树。她躲在枝叶间悄悄地哭，眼泪一直掉，心里就像被刀剜一样地痛。
她坐在这里可以听见父母的争吵声。
谷爸爸在怪妈妈火气太大，说不该这么凶，孩子确实不容易，不该不考虑孩子的想法就把她丢在这里学习。
谷妈妈扯着嗓子责骂谷爸爸没本事没出息，才沦落至此.......
屋里归于寂静。很久以后，谷爸爸见谷添还未回去，便慌了神，准备出门去找。
谷添止住了哭泣，胡乱擦了眼泪就跳下树去，鼓起勇气敲开了夏芒的门。
谷添以为开门的会是夏芒的爸爸或者妈妈，但没想到是夏芒。夏芒看见哭肿了眼睛的谷添，不由得一惊。谷添抬起头，撞见了夏芒的眼睛，便又开始掉眼泪。夏芒慌慌张张地说：“你先别哭，别哭。”一边牵着谷添进了屋。
谷添低着头抽泣，夏芒坐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纸巾。等谷添稍微平静了，他才开口：“别哭了，我在。”
他并没有问谷添为什么，谷添也并不愿意讲。渐渐地谷添止住了哭泣，红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
“你一个人住吗？”
“嗯，一个人。”
“你的爸爸妈妈呢？”
“跟你的父母一样，去外地打工了。”夏芒轻轻地笑着，笑得很温柔，很温柔。
忽然谷添的眼里又蓄满了泪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夏芒伸手替谷添擦去了眼泪：“我也是。”
那天傍晚，谷添真正了解了夏芒。夏芒的父母和谷添父母一样为了养家糊口，去了别的地方谋生活，把夏芒留在了这里，一个人生活。夏芒并不知道他们在哪，因为他们走了太久了。只是固定每周打一通电话，每月汇一次生活费。随着汇的钱越来越多，夏芒父母去的地方越来越远，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少......夏芒便觉得无所谓了，不会再像个小孩一样哭着想爸爸妈妈，不再想与他们联系。父母提出要带夏芒一起去外面，被夏芒拒绝了。夏芒愿意留在这里，尽管只是一个人。
他足够坚强，勇敢，不惧孤独，温柔又美好。他是谷添唯一的朋友，谷添也是他唯一的朋友。这是让谷添高兴的，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唯一，这是多美好的关系啊。
那天谷添在夏芒家待到天黑尽月亮当空才回家。
谷爸爸一直在院里守着，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丢了一地的烟头，见谷添回来了激动地丢掉了手里的烟疙瘩，一把抱住谷添：“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错了。”
谷添哭出声来，紧紧地抱着爸爸，也没说话。
妈妈已经躺上床去了，背对着门，谷添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了。躺上了自己的小床，辗转至半夜。
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黑暗包裹着她。
那天以后，谷添便经常往夏芒家里跑，有时甚至玩到太阳下山才回家。谷妈妈问谷添去哪了，谷添也只是说一句，同学家。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谷添来到这里快两年了，而她和夏芒也已经高三了。
那天周六下午谷添跑去夏芒家，想让他帮忙讲题。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时候，听见夏芒的声音。
夏芒很生气，是谷添从未见过的生气，吼道：“我不走！倒是你们，干脆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是夏芒的父母吧，谷添在门口愣愣地站住。
“我不走！都说了几遍了！高考之后我也想留在这里，这里......挺好的。”夏芒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我就留在这里，我喜欢这里，哪我都不去。”
许久，屋里平静下来。谷添敲了敲门，看见夏芒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你的爸妈一起走？”
夏芒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归于往常的温柔神色：“因为这里有我舍不得的人和物啊，傻子。”又低下头顺手结果谷添攥在手里的练习册“又是什么题不会了？”
那天夏芒讲了些什么谷添完全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那句“因为这里有我舍不得的人啊。”
“谷添，你什么时候回去？”那天晚上谷爸爸问。
“回去？”
“老师给我们打过电话了。”
谷添这才想起因为她不是本地人，不能在这里高考。意思是，谷添必须回到重庆。
回去就意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夏芒。
“早点回去，早点适应。我跟你一路回去。”谷妈妈说。
谷添沉默地点头：“恩。”
“好，我马上联系屋头那边的学校，下个星期就回去嘛。”
谷添似乎是被抽了灵魂似的，鬼使神差地爬上了那棵芒果树。就这样坐着，对着一树绿叶发呆。直到夏芒傍晚回家，发现树下一地的碎树叶，猜到是谷添在上面。夏芒利索地爬上树，很自然地坐在谷添身边。谷添手里不停地扯下树叶，撕碎，又扯下又撕碎。
夏芒用手在谷添眼前晃晃：“你干嘛呢?”
“我要走了。”
谷添微微扬起头，看着夏芒的眼睛，她的眼里盛满了泪水，所以闪闪发光。
“回去？回去.....重庆吗？”
谷添点点头，眼泪就跟着掉了。
夏芒慌了神，伸手替谷添擦眼泪，谷添别过头去，用手胡乱在脸上抹，忍住不哭出声。
“没关系啊......你还可以回来啊，我.....我也可以去找你。”
谷添知道夏芒是在掩饰，因为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谷添不住地抽泣，“我不知道我要考到哪去，我也不知道你会去哪.......”
“你想去哪我就去哪。有你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我呢？”
谷添抬起头看着夏芒，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舍不得你啊。因为你是我的唯一，唯一的朋友。”
对，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准备高考的那一年，对于谷添来说，异常平静。偶尔和夏芒通一通电话，互相打气。
谷添回来之后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并且一直名列前茅，谷添很高兴，这样下去，她一定可以和夏芒在约定的地方见面的。
那年六月，谷添正常发挥，她抱着通知书跑过了几条街，她觉得她就快和夏芒再见了。不知道那个男孩是否依旧如往日一般温柔似夜晚皎洁的月亮，可爱又明亮。
后来时光饮了酒，大醉后醒来，便是那年九月。
报名那天，谷添在门口等了一天，一个人一个人地看，在门口公布的名单上找了又找.......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有算到这一步，她和夏芒还是失散了，也许再也找不到了，彼此的唯一啊。
那天谷添在校园里盲目地走，却发现校园里也有一颗巨大的芒果树。一瞬间，谷添的脑袋嗡地一下，眼泪断了线地掉，就这样望着那棵被暮色笼罩成黑色的大树，任眼泪肆意汹涌。
谷添觉得周围都是可怖的黑色，再没有像那些并肩坐在芒果树上的夜晚的美丽的月光。
“嘿，同学，这么晚了，你不怕吗?”
谷添猛然转身。
面前的男生上前迈出一步，紧紧地抱住了谷添。
谷添哭出了声。
夏芒依旧温柔地揉着谷添的头，替她擦眼泪：“别哭了，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哭，吓死个人了。”
“还不是都怪你，我为什么没找你！”
“你还说，我还不是没找到你！”
月亮出来了，拨开了轻柔的云层，月光唤醒了九月的芒果树，它摇摇枝叶，送来了那年的芒果香。
夏芒是谷添的月亮。照亮了谷添最黑暗的每个夜晚，在她曾经枯枝败叶的青春里，开出花一朵，浪漫又温柔。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们是彼此的唯一啊。”
遇见夏芒是在十年前，是在那个弥漫着芒果香的夏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