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房间。”
拉手坏掉的抽屉第二个方格中横躺着一把生锈的铁红色钥匙。我将其从已经扭曲裂开一个缺口的圆环上取下,递给柜台前站着的他。
他抬手扶着镜框,将鼻梁上驾着的墨镜微微下压,食指轻轻敲击柜台上放着边缘泛黄的登记表格,“闵玧其。”
我认识他,三中在读高三应届考生,算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总之得罪他的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听到他的名字时我的心脏莫名其妙地遗漏节拍,随即像未到花期的玫瑰被强行拨开花瓣般被揭去最后的底牌。他分明是第一次光顾宾馆,却比我还要清楚入住步骤。
“啊……好。”我慌张地拿过表格,取下桌角用弹簧牵制住的黑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他的名字,标记入住日期2020年3月29日下午四点。
再抬头时,他已经顺着楼梯上了半步台阶,侧身望向我,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角度,“周也,我的得意作品。”
赤道说要让两极融化,沙漠说要凿穿冰川,冰川说要淹没沙漠,两极说要让赤道凝固。他说要杀掉他和她。
印度奥里萨邦沿岸的Kalia爬上岸,露出咸水鳄表皮残留水渍丑陋的纹理。坚实的长吻撕裂开来,它用污浊呆滞的眼球嘲讽着难民。
高考季学校周边的宾馆生意果然景气十分,父亲外出有事留我看管。母亲早逝,宾馆名字便取其姓和我的名谐音高野。
宾馆多年未经装修,只是在前些时日政府要求统一门面时换了块千篇一律颜色搭配的招牌。租客在雨天时常会抱怨屋顶漏水,但是父亲不愿出钱请人修理,只是降低租价,不过这点倒是吸引了不少租客。
予人以真实存在的安全感的门铃再次响起,我赶忙站起身介绍各类房型的租金。他没有回答,比出一的手势,示意单间房,拉低自己的帽檐。我瞟了眼他身后单手拖着的行李箱,想来也是高三考生。
“6号房间。”
我正要打开抽屉,谁知松落的拉手却率先掉落摔在地上,我立刻俯身去捡,然后略有些尴尬地把它重新装回原位,取下扣在圆环上的一把钥匙,相比较2号房间的钥匙略崭新一点。
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遮挡着眼睛,接过钥匙报出自己的名字,“金泰亨。”温柔的嗓音是天生镶嵌在声道,才会引起食肉猎人的注意。
“福字贴反了。”他盯着我背后的红色福字,灼热的视线却让我脊椎发凉。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福字是正着贴的,于是撕下粘在墙上带着苍白色墙灰的透明胶重新贴上去。
“信任廉价。”他莫名其妙笑道,自说自话地收起拉杆提起行李箱便上楼。行李箱的一排后轮时不时和台阶碰撞,发出金叉银勺敲击骨架的清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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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是周一,闵玧其没有去上学,他让我把主厅的钢琴找人搬到自己的房间。我不敢违背他的意愿,按照他的要求把钢琴摆在2号房间靠墙的角落。
钢琴是小时候母亲买来给我在家练琴用的,自从她去世以后房屋被改建成了宾馆,角落的钢琴也是盖上琴布搁灰,不见掀起。但是闵玧其初次光临就察觉到钢琴的轮廓,或许这也是他选择高野宾馆的原因。
钢琴所抵的那面墙贴着深色墙纸,大概是装修时没有刷乳胶漆的缘故,墙纸在多年的潮气浸润下翘起了粗糙却锋利的边角。
晚自习结束已是傍晚八点,自行车轮胎被“热心市民”扎破,我只得沿道走回家,宾馆主厅的灯依旧长明,2号房间的灯却是熄灭又或许是从未亮起,只有遥在路边的街灯怜悯般透过婆娑树影献出微弱光亮。
他的房间传来一通乱弹的钢琴声,犹如恶鬼攀附月光站上枝头,嬉笑着捣碎坟墓石碑。声调时而尖锐地扬起,但更多的是跌入无尽黑暗。
按照宾馆服务标准我得去每一个房间问候需求,二楼的房间排序是倒数,序数小的在走廊尽头。经过6号房间的时候我敲门无人回答,我核对表格上的人名是金泰亨,心想他或许忙着复习吧,便也没久作停留。
其他几位租客都在房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招牌,直到我站在2号房间的门口。闵玧其的房门敞开,我象征性敲了敲门,钢琴声戛然而止。
落在琴键上的手移开,他起身向我问候,我却条件反射般躲开了他冰凉的触碰,向后退步,被脚边的障碍物绊倒,狼狈地仰翻在地。
我和金泰亨的视线瞬时交错。映着昏暗的光,我看清他掌心攥着一部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录音界面,录制的红色标识仍闪烁着。
“你窃取我的音乐。”闵玧其愠怒道,骂他是个不知廉耻的盗贼。
我仓皇地爬起逃了出去,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床脚在光滑地板上移动的声响,宛如指甲盖在薄纸片上划过,让人听完心里发痒、发颤,像是驻扎在海底游动的藻类被啃噬吞食。
这一晚过得煎熬,半夜沿路的电闸不知被谁破坏,宾馆及沿街商铺住房全部断电,手机低电量自动关机,我联系不上父亲,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敢探头。楼上的琴声却从未停止。
今晚夜色忙碌,行人脚步匆匆。每个人看似毫无头绪地走着,其实都有所目的,而他来得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