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冥思苦想该如何应对,终于在一个月凉如水的夜里,亲自煲了一碗下了迷药的羹汤端去边伯贤的寝殿。
可是走至殿前,我就已察觉出丝丝不寻常的气氛。
门前空旷,连巡逻的侍卫都未曾见到。我试探地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只是内殿有模糊光影,约莫记得边伯贤的寝殿后通着温泉。又走了几步,果见水雾缭绕,唯一不和谐的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
至此,已不难想象边伯贤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急急奔进去,却被眼前所见惊住。
热气腾腾的温泉池中依稀有个人影,纹丝不动地倚在池旁。近处的矮榻上衣衫凌乱,还搭着染血的绷带,她手里的羹汤坠在池壁上“咚”的-声响。
边伯贤我以为你深夜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边伯贤原来只是为了把这里弄得更乱一些
熟悉的嗓音让我松了口气
雾气褪去,边伯贤半个身子都沉在池中,墨发未束,被水汽蕴得濡湿。见到我来,眸中似乎有什么闪了一闪。
我刚想喊侍卫,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带至身前,手指点在她淡色的唇上,声音有些虚弱
边伯贤小声些
我看着一地狼藉,神情紧张
叶疏衣是刺客?
他却摇头
边伯贤那日你回宫的路上,可还记得,见到了什么?
那双泛着幽光的眼似乎再次出现,蓦地想起她似乎听到衣帛划破的声音,应是被雪狼所伤。
可当时太过慌乱,见他并无异常,便以为他真的没事。
我轻声道
叶疏衣是它伤了你?
他却答非所问,靠在池壁上,微微合上眼
边伯贤我同你讲个故事,想不想听?
边伯贤朴氏一族历来战功赫赫、有勇有谋,官居高位却人丁稀薄,百年之前方登基
边伯贤上位之后手腕铁血,你可知,这是为何?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水雾缭绕,水温一点一点冷下去,也浑然不觉
边伯贤若有一个人,他通狼语,御狼军,甚至同狼亲近,你作何感想?
还未等我回答,他已淡淡道
边伯贤你会觉得那是怪物
边伯贤幼时我养过一头狼,一日父王的嫔妃挑唆兄长欺辱我,被那头狼咬伤。
边伯贤它只听我的话,我从小就被当作怪物,备受冷落
边伯贤直到登基,排除异己,流言才渐新消失
边伯贤边关常年战事不断,若是没有它
他低笑一声
边伯贤兴许我早就战死在长暮关了
我依稀记得在书本上看到过,那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就是发生在长暮关。军中战力并不强盛,大漠小国繁多,想要占据一席之地,谈何容易。
那些载满书页的战绩,无一不是高歌仰颂,却从未提到他的童年。
我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就拿出些官话来
叶疏衣主上战功赫赫,从无败绩。乃六军之首,又是是万民敬仰,怎会觉得...
他却暮然打断我
边伯贤你当这是什么好事情?
片刻沉默,他轻笑一声
边伯贤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边伯贤你倒是来得正好,那就帮我上药吧
直到他赤着上身出了浴池,我才看到除了后背的爪痕,以及书中提过肩上的箭伤,还有刀伤从胸口滑到右腰
我轻轻抚上去,哑声问道
叶疏衣疼吗?
他似乎毫不在意
边伯贤陈年旧伤,怎么会疼?
氤氲的水汽凝在云石的壁顶,有水珠滴落,滴答一声。他俯身看着我,水线沿着胸膛蜿蜒流下
边伯贤这些话我从未同人说过,衣衣,你可怕我?
我望着这张脸,熟悉的温暖渐渐从记忆里褪去,只剩刚毅冷峻的眉眼,从风沙中将她救下,眼神凌厉。墨色的瞳被水雾蕴上一层迷蒙,映着星点烛火。
我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
叶疏衣不怕
这二字,可当她来到这里最为衷心的心里话。
羹汤到底还剩了一些,边伯贤夜里没有进食,就让我盛了些。我端着羹汤的手有些发抖,咬牙端平又不忍让他喝下去
叶疏衣汤凉了,我去厨房热一热
他却拉住了
边伯贤不妨事
我神色犹豫地看他喝完
月影淡淡,纱帐微微扬起。他的呼吸渐渐平缓,是睡着的模样。
我的手掠过他的眉眼、他英挺的鼻梁、他的薄唇,最终停在他脖间那枚鲜红的印上。
手指触到他裸露的肌肤,像被烫着似的立刻收了回来。
最终,我只是替他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殿外有重重宫灯,月影婆娑。我抬头望着月色,想起那日在将军府中,不知谁低吟浅唱着四句诗
朴氏一族,
狼王为伴。
狼血印启,
天下不安。